“知道啦。”薛纨打断了她,脸色有点淡,“七月十五盂兰盆会,皇帝最近提起了大皇子,可能会去天宝寺祈福。”
“真的?”阿松疑心地瞅着他。
“真的。”薛纨满不在乎地,“要是他临时变卦不来了——你就在这寺里再待几年吧。”
呸!狠心的狗男人。阿松乍闻喜讯,虽然讨厌薛纨说话不中听,也不由对他俏生生一笑,“多谢你。”
薛纨笑一笑,很大方地丢了一块金饼给她:“去买几样上等的胭脂首饰、裁几身衣裳,你现在这个样子没法见人。”
他是好心,阿松不高兴也忍了,把金饼塞进袖子里,他正要走,她又扯住了他。外面的侍卫们还在吆喝着喝酒,阿松登时记起刚才那个侍卫忌惮的眼神,她凑到薛纨耳畔,“敬你酒那个侍卫——我和他有仇,我怕他要报复,你把他调走。”
薛纨眼神非常敏锐,立即问她:“他脖子上那个牙印,是你咬的?”
“对,”阿松犹豫了一下,没有把公主被□□的事说出口,“他想占我便宜……”
薛纨笑道:“他脖子都快被你咬断了,还不解气?”
阿松拧眉,“他可能今晚就要来杀我灭口了!”
“他有那个胆子吗?”薛纨却不置可否。
阿松只好放弃了这个借刀杀人的念头。她磨了磨牙,心里在发狠——对方今夜敢来,她就咬断他的脖子。“你走吧。”她不耐烦跟他虚与委蛇了,把人往外推。
“有件事,”薛纨虽然在笑,眼神却有点冷,“你要是见到皇帝——管好自己的嘴,别乱说话。”他生有薄茧的手在她脖子上温柔地摩挲了一下,“我生起气来,不割人的头发,我割人的脑袋。你记住了?”
被他灼热的手摸着,阿松却不禁打个寒颤,她瑟缩了一下,立马说:“记住了!“
薛纨离开后,侍卫们在庭院里乘凉喝酒,闹了大半宿,阿松隔窗听着那些忽高忽低的说话声,心里总有些不踏实,睡到半夜,摸来剪刀放在枕头下。这一夜提心吊胆的,次日醒来,寺里很平静,总算没有什么风波。
她还惦记着皇帝盂兰盆会要去天宝寺的事,一得闲,便跟王氏编了个借口,往寺门口来了。侍卫们仍旧在,见着阿松,却挤眉弄眼,主动问道:“出去吗?记得早点回来。”
大概是薛纨叮嘱了他们。这个人心思很细。
阿松想起在脖子上抚弄的那只手,顿时又毛骨悚然。她一路探头探脑,没有看见□□公主的侍卫,做不经意地跟守卫打听,“那个脸颊上有痣,眉毛很粗的守卫呢?”
“他?昨晚马屁拍得殷勤,薛将军临去时把他要走了,以后大概要高升了吧!”守卫忿忿地吐口唾沫,又有点羡慕,“算他走狗屎运了。”
“哦……”阿松勉强笑笑,一转过身,刹那间没了笑容,一颗心跳得飞快。
他一定被薛纨杀了。她前所未有地笃定,一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上了集市,阿松从脂粉铺子慢慢逛到首饰铺子,看了绫罗,又看绸缎,因为心头有事压着,兴致也不高,胡乱买了一气,抱着大包小裹往回走。
出了朱雀门,她没急着回去,绕到天宝寺,阿松躲躲闪闪地藏在门外,往里张望——这几年打仗打得国库空虚,百姓流离失所,堂堂的天宝寺,香火也大不如前,寺门口毁损的佛龛里,彩绘佛像被风吹雨打的,有些斑驳了。
有个灰衣的沙弥捧着个小香炉,往佛龛走来。
阿松忙蹲下身,隐藏了身形。小沙弥没有察觉她在窥视,嘴里念念有词的,安置了香炉便要走。
“喂,”阿松叫住他,“你过来。”
近来乱民横行,小沙弥本有些警惕,见阿松是个僮仆打扮,并不起眼,眉清目秀的,便放心走过来,双掌合十施了个礼。
那枚金饼换成铜钱,还剩了大半。沉甸甸的一包,阿松一股脑都塞进他怀里,“这是布施……给道一师父的。”她有心眼,怕小沙弥要私吞,还恶狠狠地冲他瞪了眼睛,“一定要给道一师父啊!”
小沙弥满口答应,忙请她留下姓名,好记在功德簿上。
阿松慌忙摆摆手,怕小沙弥还要问,她低头跑开了。
第36章 、愿同尘与灰(十六)
自先帝时就发下的宏愿,要北伐攻破洛阳, 历时将近三年, 南朝大军节节败退, 渐成强弩之末——皇帝曾经有多么的踌躇满志,如今面对空荡荡的国库,频频发生的民乱,也头疼不已了。
再有送到御案上的战报, 皇帝也不想再看了。年纪越长, 越发眷恋那点父子情意了,膝下几名皇子都还没长成,各种不堪大用, 皇帝难免想起长子,问内侍道:“竑儿在寺里可好?”
内侍惯会察言观色的, 一听皇帝语气,心下了然, 笑道:“很好,听说每天都要向佛祖祈求陛下康泰, 国朝安宁。”
“我那时有些意气用事了。”皇帝手指揉着额角,“我要去趟寺里祈福,顺便看一眼竑儿。”
朝臣们风闻皇帝时隔两年, 要再次驾临天宝寺,连夜往寺里布施设斋,将这间日渐破败的皇家寺庙装点得祥瑞齐飞,花枝乱颤, 一派盛世景象。皇帝御辇抵达寺内时,朝臣们已经久候多时。玄素亲自迎了出来,将皇帝领入佛堂,转而瞧见薛纨也在侍卫群中,玄素隔着人群对薛纨躬了躬身,“将军也来了。”
众人都在,他却对薛纨格外地热忱,皇帝有些诧异,对薛纨笑道:“你什么时候和玄素这么熟了?”
薛纨指了指那帷帐后若隐若现的赤金佛身,小声道:“是看在臣布施的面上。”
那一尊赤金佛,即便薛纨,恐怕也得倾尽家财,皇帝咋舌道:“好大手笔——朕怎么记得你不信佛?”
薛纨微微一笑,说:“臣……是为还愿。”
“倒也不必。”皇帝跟薛纨熟稔,说话也很随意,“你也该好好攒些钱,娶妻成家了。”
“这个嘛,臣不急。”薛纨才二十余岁,眼里闪着年轻人的光彩,“强敌未灭,何以家为?”
“难得你有这个忠心。”皇帝颔首,被他一句话说得热血沸腾,亲自拈了香,往佛前躬身拜了拜,扬声道:“佛祖保佑我军早日驱除敌寇,恢复河山!”
“驱除敌寇,恢复河山!”一群文武大臣们紧随着皇帝,齐声高呼。
法会开始,成群的僧人身披袈裟,手持小鼓、摇铃,围着殿前那巨大的兰盆缓缓行进。一名捧钵的僧人越众而出,在盆前呜呜咽咽地吟诵着佛经,扮的正是乞饿鬼的目连尊者,“愿使现在父母,寿命百年无病、无一切苦恼之患,乃至七世父母离恶鬼苦,生人天中,福乐无极。”
“竑儿怎么不上来拜见?”皇帝听着经文,心里颇有触动,不禁问道。
元竑穿着一袭布衣长袍,走上殿来,对皇帝叩首行礼,“罪奴未经传召,不敢造次,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