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绵惊讶,急忙走过去,“柳都尉这是作何?”
柳时?易弯腰捡起鸡蛋,放在石墙上,笑道:“以?前过苦日子时?,时?常干粗活,还挺沉浸其?中的。”
眼?前的男子二十有五,稳重干练,像是饱经风霜后沉淀的一抹清风。他?有着起伏和血腥的过往,凭着一次次披荆斩棘,换来?如?今高位。
“柳都尉,你的家就在汴州吗?”闲着无事,容绵一边跟着收拾鸡棚,一边问道。
柳时?易割掉墙角的杂草,摇了摇头,“我??有家,爹娘在一场以?少敌多的战役中牺牲了。”
容绵一愣,咬住下唇,“抱歉。”
柳时?易直起腰,将碍事的衣裾别进腰带,叹道:“那会儿,我娘十月怀胎,却被圣上逼着上阵杀敌。听?当时?幸存的士兵说,我娘是在战场上破的羊水。我九岁生?辰礼那日,很早就站在城门口盼着爹娘回来?庆生?,却等来?了战败的消息。千余战士只回来?了十人,他?们拉着我娘的尸首,告诉我,未寻到我爹的下落。”
自从弱冠,就再??与人提起过那段不堪承受的往事,可能午日阳光能驱散心霾,柳时?易抱臂靠在石墙上,讷讷地说着。
容绵站起来?,试着安慰道:“那咱们算是天?涯沦落人。”
柳时?易无奈一笑,“怎么讲?”
容绵将自己的经历讲予他?听?,之后道:“我总是会想象娘亲的模样。”
明媚春光中,小娘子粲粲地笑着,眼?底蒙上一层水雾。也许??有消息,才会存有希望。她盼着与亲人相聚的那天?,哪怕机会微乎其?微。
火种不灭,希望不坠。
柳时?易撸下袖子,“干活吧,今晚能多吃一碗饭。”
容绵点点头,弯腰捯饬起鸡窝。
后院的穿堂内,宋筠静静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渐渐收起拢在衣袖里的手。
“师兄,过来?一下。”
听?见声音,柳时?易朝容绵扬扬下巴,“交给你了,别偷懒。”
说着,大步走向穿堂,跟着宋筠离开。直至走到溪边,也未听?见宋筠开口。
柳时?易放下衣裾和袖子,“这是怎么了?”
气氛莫名的尴尬,又?莫名好笑。
宋筠淡道:“师兄离那丫头远点。”
柳时?易嗤笑,双手虚虚地叉着腰,“你觉得?我会对一个?小丫头片子感兴趣?不是,你在这儿胡乱吃醋呢?”
宋筠略带不满地眨下眼?帘。
像是发现什么秘密,柳时?易半开玩笑道:“殿下的软肋若是让对手看出来?,会被一次次拿捏的。”
宋筠反问:“师兄??有软肋?”
柳时?易抽出折扇使劲扇了扇,显然不愿多提,“提醒你一句,扯到我作甚?”
两人静默一晌,谁也不愿多言。
傍晚霞光斜照檀栾,容绵沐浴后换好衣裙走出房门,见父亲正在劈柴,小跑过去,“爹爹,你胡子长了,我带你去剃须。”
老酌常年的络腮胡子,快要看不到下巴和人中了,却总是不修边幅,不愿剃须。
“不去,不去。”
容绵挽起他?手臂,“就修一点点。”
老酌还是不同意,感觉这样才好看。很多时?候,他?都会对着镜子傻乐,很满意自己的相貌和打扮。
容绵不懂父亲的审美,劝了良久不见成效,只能作罢。
今晚城中有灯会,容绵和老酌准备去凑凑热闹,于是提早给“客人”备好了饭菜。
将饭菜端上桌,容绵退到门边,“那殿下慢用,我先走了。”
宋筠知?她想凑热闹,提醒道:“亥时?一刻要准时?回来?,还要来?我这里点卯。”
因钦差住在驿馆,宋筠不能随意去城中走动,以?免暴露行踪,只能坐在屋里当“望妻石”。
听?出对方口吻里的管教,容绵暗地里努努鼻子,一蹦一跳地离开,才懒得?搭理?他?。
街市车水马龙,云髻花颜的少女们跟在长辈身?边,走马观花地欣赏着排排花灯。
容绵买了两个?糖人,分给父亲一个?,“爹爹吃。”
老酌舔了一口,恍惚道:“??有你娘做的好吃。”
容绵愣住,“爹爹?”
老酌愣头愣脑的,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他?抬眼?望向天?边圆月,忽然觉得?悲伤,可这悲伤又?不知?从何而来?。
察觉到父亲的异样,容绵拉着他?走到街角,拢了拢他?乱糟糟的胡子,“爹爹怎么忽然提起娘亲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老酌摇头,瘪着嘴很是委屈,“领旨,领旨,领旨......”
看着自言自语的父亲,容绵感到不安,想要带他?去附近的医馆诊脉。
父亲每年都有那么几天?,会迷迷糊糊的,但时?段不定,令容绵摸不着规律。每逢这个?节骨眼?,她都会陪在他?身?边,父女俩相依为命,从不想分开。
穿梭在比肩接踵的人海中,容绵始终握着父亲粗粝的大手,生?怕他?走丢。以?他?犯糊涂时?的心智,怕是连家都找不到。
好在附近真有一家医馆,容绵带老酌走进去,见大夫正在为一名锦衣玉带的男子把脉,便安静地等候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