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已经是第三次进攻了。
那些骑兵根本没有把自己看在眼里,往来自如,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而且这一次最让曾国荃咬牙切齿的,是他们这次胆子大到居然兵分两路,从左右两边一齐杀了进来,而这简直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尽管已经做好了撤离准备,但曾国藩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在离开江西之前撤离歼灭这伙无法无天的骑兵.......
不仅仅是曾国荃,那些湘军士兵的怒气也被彻底点燃。
可以失败,但却无法接受这样的失败。湘军们嗷嗷叫着冲了上去,瞪着血红的眼睛,拉开的架势完全就是在那拼命,撤退的想法早从这些士兵的脑海里消失。
人可以死,但无窝囊的死!
左右两路骑兵已经汇合到了一起,但层层叠叠涌上来的湘军却把这些骑兵完全包围,一层一层一叠一叠,根本无法杀尽。
“走啊!!走!!”
这个时候骑兵队伍之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阵这样的喊声。
好像得到了命令一般,骑兵迅速靠拢开始向左面撤退。
“来了还想走吗?真当我这里是自己家吗?”曾国荃的脸色铁青,几乎在那咬牙切齿:“合围,给我把这股骑兵吃掉!”
“九帅,三思!”回头看去又是那个梁梦才:“九帅,我看这股敌人,这次好像有备而来,我恐怕其中有诈啊!”
“有诈?今天即便有诈我也要把他们吃掉!”曾国荃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迸出来的:“传令全军,把他们往左面逼,左面前行是九曲岭,再过去就是松坟坪,那里是死路,死路,就在那里歼灭他们!”
梁梦才黯然无语,严格意义上来说,曾国荃并不是一个合格统帅,充其量只是一个勇猛的将军而已。
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是要保持清醒头脑,不被敌人激怒,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帅才。
可惜,九帅始终无法做到这点......
......
候明尽到了做为一个将军,能够做到的全部事情,他用自己和弟兄们的生命为赌注,一步一步的把曾国荃诱到了一个死路。
对于湘军而言的死路,对于自己来说也同样是条死路。可是候明已经不在乎了,完全使命才是候明唯一要想的事情。
湘军大队跟在后面追了整整一天,自己的弟兄有的在冲击湘军大营的时候死了,有的落队了,有的或许因为害怕偷偷的逃跑了......
候明并不想去怪那些逃跑的兄弟,其实怕死也是人的本性。
为了最大限度的拖延住湘军,这芝骑兵部队被候明分成了两股,一股由裴庆员率领驻扎在了九曲岭一线阻挡湘军,另外一股,由自己亲自率领驻扎在了松坟坪上。
很快,湘军追了上来,曾国荃将湘军分成两队,一队困住松坟坪的候明,另一队强攻九曲岭。
松坟坪和九曲岭被分成了两断,互相之间无法接应,尤其是在九曲岭的兄弟只有两百多人,完全处在下风。
这里虽然地势险要,但对于骑兵来说也完全失去了机动优势。
裴庆员就是江西本地人,原本也是个军官家庭出身,父亲战死在了道光年间那场和英族的作战之中,后来大帅在江苏募兵,裴庆员悄悄瞒了自己的母亲,成为了百战军中的一员。
一场一场的战斗打下来,自己也一步一步升到了千总位置,父亲战死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一个千总吧?
而这一点,是最让裴庆员骄傲的......
湘军的又一次进攻被打退了,裴庆员检点了一下身边士卒,还有一百三十多人,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心里有些不太平,自己好歹是个骑兵,可现在却被当成了步兵使用。
骑兵是什么?来去如风,快如闪电,可不是这样傻傻的在这小小山头做困兽之斗。
那些战马在上山之前,已经都被放走了,自己或许可以去死,但是这些心爱的战马不能死........
“春天马格叫(呀哈咳)?春天斑鸠叫(呀哈咳),斑鸠(里格)叫(咧)起,实在(里格)叫得好(哇—呀—子哟)。你在那边叫(哟哈咳),我在这边听(呀哈咳),斑鸠(里格)叫(咧)起,叽里古噜古噜叽里叫得(那个)桃花开(哟哈咳),叫得(那个)桃花笑(哟哈咳),桃子(那个)花儿开,实在(里格)真漂亮(哇—呀—子哟)......”
有人在那唱起了江西民歌,把士兵们都给吸引了过去。
裴庆员认识那个唱歌的把总,是个自己一起当兵的,叫华忠,打仗非常勇猛,可就是性子鲁莽了一些,老是闯祸,结果到了现在还是个把总,要不然早和自己一样是个把总了。
这些把守在九曲岭上的兄弟,只有自己和华忠是江西人,其他的不是江苏人就是安徽人,第一次听到江西民歌一个个都听的津津有味。
等到一去唱完,那些士兵轰然叫好,纷纷嚷着再来一个,可华忠却摆起了架子:
“唱?老子这歌平时可只唱给那些妹子听的,你们今天能够听到一次,那可就算是祖宗积了德了......”
一个士兵不屑地撇了撇嘴:
“吹,吹。你就继续吹吧,还只唱给妹子听?你说你除了堂子里的姑娘,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妹子能看上你?”
一阵阵起哄的笑声,却并没有败坏华忠心情,华忠叼了一个草在嘴里,洋洋自得地说道:
“你们还真别不相信了,当初在村子里的时候,正有一个姑娘看着了老子,那可是死气白赖的要跟着老子......”
这些生死早就不顾的士兵,当听到女人的时候一个个眼睛里都放出光来,眼看着兄弟们眼里眼巴巴的可怜样子,华忠一下坐了起来:
“那个妹子叫彩莲,彩色的彩,莲花的莲,怎么样,这名字美不?咱还不是和你吹,咱那妹子可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大美人。
你们瞧咱爷们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的吧,再加上有一身好本事,彩莲妹子别人都没有瞧中,还就瞧中了咱。
可惜人家爹妈不同意,嫌咱不认得字,我呸,难道彩莲爹妈就认得字了?人家爹妈不愿意,可彩莲那是死心塌地跟着咱了......
就在那天夜里,在咱家隔壁的柴禾堆里,彩莲就把身子给了咱,那天,老子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彩莲那身子美的......”
偏偏说到要紧关头的时候,华忠就住口不再往下说去,急的那些士兵和什么似的,一个一个忙着追问不迭。
华忠摇头晃脑的,就是不肯再说下去。
“去你妈妈的吧,存心调老子们的胃口。”一个长着胡子,上了一些年纪的士兵骂了一句粗口:
“旁的咱也没有兴趣问了,你就说说那个彩莲后来怎么样了吧?”
华忠的神色一下黯淡下来,接着长长叹了口气:“还能怎么着呢?虽然说生米已经煮着熟饭了,可彩莲面子薄,死活没和爹妈说,也不让我说,正好那段时候我大病了一场,等到病好的时候才发现彩莲已经被她爹妈给嫁人了......”
士兵们都沉默了下来,的确,这里大多数人都没有成婚,那些有女儿的人家,谁肯把女儿嫁给自己,自己这些当兵的天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
“你说,咱要能说上一门媳妇多好,就算现在死了那也不冤了,好歹咱女人也能给咱生下一个儿子是不.......”那个上了年纪的士兵在一边躺了下来,出神说道。
裴庆员走了过来,在士兵们的身边坐了下来:
“别说你们了,我也想着有个女人,哎,咱苏州城里的醉花楼里的那些姑娘,一个个屁股大,要是能娶一个回去,保准能生个儿子出来,咱可不管那些娘们原来是不是堂姐......”
“总爷,无锡开的那个‘明月清风求醉楼’,听说里面都是一水的洋夷婆娘,咱候守备上次已经去过了,怎么没听说大帅叫你去啊,总爷?”
这话让裴庆员有些尴尬,自己哪里够资格能去那里,可在部下们的面前又不能失了面子,硬着头皮说道:
“怎么没有去过?那次我不是走了两天的吗?知道去哪了不,就是去的明月清风求醉楼,其实说实话吧,那里面的娘们和咱的这的姐们也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不对吧,总爷,上次您走好像,好像是候守备派去你做什么事情来着......”
裴庆员脸一下涨得通红,好在这个时候一个叫声帮自己解了围:
“湘军攻山了,湘军攻山了!”
刚才还懒懒散散的士兵,一下全都爬了起来,朝着山下看去,大队大队的湘军士兵正在千总把总的催促下小心翼翼的朝着山头进攻......
“砸,弟兄们,砸啊,给老子把这些王八蛋砸下去!”
一块一块的石头,从兄弟们的手里飞了出去,伴随着一声一声山下传来的惨呼,让弟兄们不断发出了欢呼之声。
湘军这次是咬了牙要把这里攻下,为了尽早吃掉这股敌人,九帅已经把自己大营亲自安扎到了这里,亲自在山脚之下督战。
杀了一批,又冲上来一批,嗷嗷叫着的湘军,一是因为九帅督战,二是因为要一雪前耻,竟都是豁出性命来不顾生死的往山上冲着。
本来就准备的不很充分,山上的石块一点一点的在减少着,箭枝早就已经用完,裴庆员伸手向着边上一摸,却什么也都没有摸到,再探到箭囊之中,才想起箭枝两个时辰前就没有了。
看着湘军越来越接近山头,裴庆员拔出刀来厉声狂呼:
“吾诚死!吾拚一死冲贼,或贼死,吾犹可不死!弟兄们,拼命啦!”
“拼命啦,拼命啦!”
叫的最大声的是华忠,拎着战刀奋勇跳了起来,正好一个湘军士兵冲了上来,转眼之间就成了华忠刀下第一个牺牲品。
华忠杀发了性子,战刀连连抡起落下,只一小会功夫,身边已经躺倒了十几个湘军士兵.......
人人都在拼命,人人都把生死忘在了脑后,血腥味和尸体不断刺激着攻防两边的士兵,野兽一般的呼声充斥着整个山头!
华忠倒在了地上,他被几个湘军刺倒了,看着地上紧紧闭着眼睛浑身都是伤口的这个敌人,湘军士兵胆怯的拿手里武器捅了捅他。
忽然一声暴吼,刚才还闭着眼睛的华忠猛然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一个湘军士兵,用力一刀狠狠捅进了他的肚子。
伴随着湘军士兵的一声惨叫,华忠竟然抡起了敌人士兵尸体,好像抡动风车一般,大开大阖的击打着身边能够看到的每一个敌人......
......
华忠再一次倒下了,他知道这有次自己再也起不来了。
忽然奇怪地发现,自己脑袋里竟是如此的平静。
模糊中,一个人影似乎正在朝着自己走来,身段婀娜多姿,长的就和画片里的仙女一样,对着自己在那微微笑着,然后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彩莲,是彩莲,华忠能够确信自己看到的,一定是彩莲。
可彩莲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彩莲不是已经嫁人了吗?
华忠的手竭力向朝彩莲伸过去,可是终究慢慢落了下来。
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自己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时候,彩莲的身影又慢慢的从自己视线之中消失,变得越来越模糊,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为止......
九曲岭。
在这的两百多个百战军的骑兵兄弟,绝大部分已经阵亡了。
裴庆员被几个湘军士兵死死的压住,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有些后悔,刚才自己准备自杀的那一刻,一个该死的湘军士兵,悄悄的击落了自己手里武器,结果,自己没有死成,还成了湘军的俘虏。
这死在这里可比当俘虏好多了,起码不会受到湘军的侮辱是不。
看着自己最后一个兄弟倒下,裴庆员轻轻叹了口气,他不再挣扎了,自己的兄弟都死了,自己也很快就会死了,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那些兄弟了......
......
“守备,九曲岭方向没有动静了,只怕,只怕裴千总他们全完了......”
候明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嘴唇。
当裴庆员自告奋勇,只要两百兄弟把守九曲岭的那一刻开始,其实,这样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下面,也许很快就会轮到自己了罢......
“守备,湘军在外面喊话,是曾国荃在那叫的,要求见您!”
候明整了一下衣衫,大步走了出去。
候明不光看到了曾国荃,看到了湘军,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庆员!
裴庆员的衣服都被扒光了,就这么赤条条的被绑在一根临时建立起来的木柱之上。
“对面带兵的将领,知道大清律令,一旦抓到叛匪,都是怎么处理的吗?”
听到湘军的话,候明的眼中露出了悲哀。知道,自己知道裴庆员会遇到什么,可是自己不能去救自己这个忠诚的部下,自己还有这么多的兄弟性命要管。
被绑在那里的裴庆员忽然大声叫了起来:“来啊,来啊,曾国荃,爷爷不怕死,有本事就朝着爷爷身上来,爷爷求你一声那就不算好汉!”
曾国荃冷冷看着裴庆员,拍了下手,两个拿着尖刀的刽子手,一左一右站到了裴庆员的身边。
“听着,如果你们不是发匪,而是朝廷将官,冒了发匪名义,或许,咱们还可以商量商量......”
曾国荃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很快失望了,曾国荃看到对面的那个将领,微微摇了摇头。曾国荃冷笑了一声,然后举起手落了下来......
一刀割在了裴庆员赤裸的胸膛上,随着刀尖的动作,一整条的肉就这么被生生割了下来,汗水,顺着裴庆员的额头落了下来,脸部的肌肉在那不断抽动,可是,裴庆员的嘴却依然在那紧紧地抿着......
“守备,杀吧,杀呵,和这些王八蛋拼啦!”
“守备,去把总爷救出来吧!”
候明的手伸向了腰里的战刀,但很快又松了开来。
去死很容易,但自己的任务却是要在这里拖住湘军,死死地拖住,一直等到石帅带着大军到来的那一刻为止......
“春天马格叫(呀哈咳)?春天斑鸠叫(呀哈咳),斑鸠(里格)叫(咧)起,实在(里格)叫得好(哇—呀—子哟)。你在那边叫(哟哈咳),我在这边听(呀哈咳),斑鸠(里格)叫(咧)起,叽里古噜古噜叽里叫得(那个)桃花开(哟哈咳),叫得(那个)桃花笑(哟哈咳),桃子(那个)花儿开,实在(里格)真漂亮(哇—呀—子哟).......”
忽然,裴庆员放开嗓子大声唱了起来,这歌,是华忠曾经唱过的。
疼,真的疼,天知道被割了多少刀来,可偏偏自己的意识还是这样清醒,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刀正在从自己身上划过,能清楚地感觉到巨大的痛苦。
这歌,或许能够减轻自己的痛苦吧。
一边看着这一切的梁梦才闭上了眼睛,他看到的并不是一个人在被活剐,他看到的是湘军的末路,看到的是自己的末路......
天理报应,终有那么一天,这样的报应会落到自己身上,会落到九帅身上。
最后一刀终于落下了,曾国荃忽然觉得有些冷,不是身子上冷,而是从心里开始的冷。
这人,真的到死都没有求一句饶。
而曾国荃更加恐怖地发现,对面那些敌人,原本脸上有的悲哀,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还有愤怒。
怒火,敌人在那强行克制自己的怒火,可是,这样的怒火能够克制多少时候。
一旦,等到这样的怒火彻底爆发,将会造成什么,曾国荃自己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曾国荃却是可以肯定的,这样的士兵都已经做好了必死决心....(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 target=_blank></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