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问情听着胡掌柜审问,她耳朵虽然在听,视线却一直看着贺离恨在身旁剥核桃,她忍不住调侃道:“……可是赤地旱魃以愚笨僵硬著称啊。”
贺离恨专心致志、头也不抬地应答:“人间妖魔大多残虐,如野兽般克制不住本能。小婉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梅问情笑了笑,低声:“是,谁能有贺郎聪慧?”
贺离恨抬手把剥好的核桃仁塞进她嘴里,端着正经的模样道:“补补。”
胡掌柜听不下去,心说这两口子一回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前还避嫌,如今都能若无旁人地自成结界。梅先生也就算了,她从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贺少侠之前倒矜持收敛,冷静懂事,结果愈发跟他这个不成体统的妻主学得……
她想到这儿,又记起这俩人还见过她的活春宫,一时间也没脸说别人,咳嗽了两声:“那福姬的舌头……”
“是我妻主割的,为了给我延寿。”巫文欢道。
“你倒是交代得清楚,一点儿也不避讳。等到司天监的人马到,这座城池就会重新纳入朝廷与女帝的管辖之下,而你……”
“我不知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巫文欢道。
没有了蝎娘娘,他就如同没有大树可依靠的藤蔓,本就命薄如纸,这回更是数着日子就要香消玉殒。他万念俱灰,连挣扎都不挣扎,甚至希望胡掌柜能给他一个痛快的了结。
狐仙儿早已通过梅先生给朝廷写了书信,用联络人的方式传递出去了。她坐在椅子上抽了口烟,暗红罗裙搭下来,望着巫文欢腰上的葫芦和小鼓道:“你既然是柳大先生的弟马,怎么还伺候上鬼物了。”
巫文欢摸了摸腰间的葫芦与小鼓,长叹一声:“难道狐仙儿不知道?柳先生看上谁做弟子,难道我们有拒绝的余地么,她老人家三灾六病地一闹,颠倒折磨,谁能挨得过来?我也只能松口,入她的神堂伺候。或许妻主也是看上我这一点,觉得我有用才宠爱我的吧……”
这话倒是没错,出马仙对弟子是折腾了些。胡掌柜发觉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就掉头跟梅问情道:“先生觉得呢?”
梅问情道:“你问问他,城主本来有的灵药宝物,有没有还没被蝎娘娘糟蹋的,尚在府中?”
胡掌柜好奇嘟囔:“你直接问呗,还让我问。”
梅问情但笑不语,一旁的贺郎却抬起头,顶着那张俊美又冷淡的脸,语调平静地道:“她看见除我以外的男人就会不高兴。”
胡掌柜感到一噎,心神颇为麻木:“……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她见梅问情没有因为夫郎太善妒而生气,还笑眯眯很满意地点头,居然把这么损失颜面的事儿拿来哄夫郎高兴玩儿,就知道这两口子已经没救了。
胡掌柜暗暗感叹一句——男人的嫉妒心啊,真可怕。随后才转而替梅先生复述一遍。
巫文欢摇了摇头,随后却笑了,道:“想要灵药,圣灵之体不就是最好的吗?福姬在你们手里,无论怎么做,她应该都能让人起死回生。”
说罢,巫文欢站起身,他伤重虚弱,踉踉跄跄地推门走出去。胡掌柜叫了一声,起身本想拦住,刚追出去两步,只见到巫文欢走到客栈的窗前,望着外面的雨幕。
春末已尽,初夏的风温温柔柔,这座满是血腥和灰烬的城池,是该有一场洗净一切的好雨。
雨声滴落,一切都该过去了。
三日之后,司天监的书信传递至许州城,对城池的安置归属都有一个妥当的安排。而在胡掌柜的允许之下,巫文欢也离开了这座城池,他为数不多的每一天能归属自己所有,已是幸运。
而贺离恨也没有为了急于修复伤势,就对福姬动手。
他一贯的性情如此,很有一番自己的底线。梅问情虽然可惜,但也顺其自然。只不过两人还从福姬身上得到了另一个有意思的线索。
外表四岁的福姬重新清醒过后,展现出非比寻常的理智一面,她用文字跟几人交流,表达得十分清晰,不仅解答了诸多疑惑,还告诉两人她的病症缘由。
数月之前,福姬收到一份礼物,是她曾经认识的朋友送来的,名目是思念已久,故而相赠,她并未多想就打开了礼盒,里面是一块精致小巧的玉石坠子。她赏玩片刻便戴上了,结果圣灵之体仿佛被这个玉石坠子暗中吸收了力量,直到她一病不起时,才陡然发觉不对。
在福姬的细细排查之下,发现那个朋友早就不知所踪,寻不到人,而这个玉石坠能够吸收她的力量,按照上面的纹路阵法传递给另一个人,可惜她摘掉玉坠之际为时已晚,许州城的守护力量逐渐薄弱,已经无法防范所有鬼物妖魔的侵袭。
之后的事便是蝎娘娘作乱。
福姬为了留存证据,日后寻找幕后黑手,所以一直保留着这个玉坠,即便被蝎娘娘关押胁迫时也不曾吐露此事,大多数人也只觉得这是一场来之无由的怪病。
胡掌柜有朝廷司天监的信物为证,福姬才将此事告之众人。她将玉坠交给几人查看。
“……吸灵长生阵。”梅问情扫了一眼,淡淡地道。
贺离恨对阵法不甚了解,但知道梅问情最擅长杂学异术,对她十分信任。
“一种放在灵石宝物上吸取灵力或生命力,反哺给布阵之人的长生延寿阵法。”梅问情随口解释了一下,“若你是道门出身,就会对这个阵法很熟悉了,其实这东西并不残忍邪恶,只是布阵之人没把它用到正途。”
贺离恨先是点头,然后又询问:“阵法?布阵之人难道是修士?”
梅问情也略感不解:“这么清净的地方还能有修士,没有灵力,这人到底修了个什么玩意儿。”
福姬在纸上写到:“两位能否寻到罪魁祸首?”
贺离恨看向身畔之人,梅问情却没有答应,而是面不改色地道:“我才疏学浅、见识有限,实在是找不到人,要是有五十两黄金为我增长见识,说不定就能以阵寻人了。”
贺离恨:“……”
福姬也呆愣片刻,看着梅问情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雅容貌,半晌才写到:“钱财定为贤伉俪备好,请两位务必剿灭罪魁,为福姬与许州城报仇雪恨。”
福姬身为城主之女,这些能力还是有的,当夜,那五十两金灿灿的黄金便整齐地摆到了桌前。
梅问情拿着一小块金元宝,对着烛火欣赏,便听贺离恨的声音从后传来,他停在身畔,道:“你很喜欢……黄金?”
他知道梅问情一身赌术世无其二,只要她愿意,赢来万贯家财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并不缺钱财使用。
梅问情轻笑一声,懒洋洋地道:“喜欢啊,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
贺离恨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她喜欢的物件,但看她的表现,应当算是其中之一。
他悄悄数着自己有的东西,若是修为恢复,多少黄金宝石都可供她挥霍使用,若是她愿意跟自己去修真界,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要她说一句,也决计没有不给摘的。
只是以她的本领,在人间随意逍遥自在,要是去了修真界,恐怕危险很多。
贺离恨沉默片刻,道:“你愿不愿意……”
说到一半,却停下语句:“……罢了,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