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他此言,梅问情也懒得照镜子,使了一个小小的杂学术法,将声音掩饰得稍稍低沉柔和些,随后便嘱咐:“这荒郊野岭,没什么人烟,一会儿我扮作专程来她庙中参拜的小公子,进她的庙里一试,半个时辰过后,你进来捉奸。”
……这辈子都没想到能捉这种奸。
贺离恨无奈道:“好,可是你也说了渺无人烟,她会相信吗?”
“哎呀,这就要看她到底有没有点底线了,要是知道我不正常也肯上钩,那就没救了。”
贺离恨将玄底绒面的披风罩在她肩头,低语道:“别让她占便宜……”
不要牵手、不要碰你衣袖,最好连看都少看两眼……
梅问情看了他一眼,对这句话颇感奇怪:“能占什么便宜,我又不是真的小郎君,你放心就是。”
说罢,她便捧起手炉,踩在未消的残雪里登山去了。
翠行山陡峭难行,上下坡又多,才走了一会儿便浑身发热,鼻尖都冻红了。梅问情摩挲着暖套里的手炉,身影单薄地立在庙门前,抬头一望。
上面写着“胡仙姑庙”。
她呼出一口气,在空中弥散成雪白的雾,然后踏进庙中。
庙内还算干净,看起来许是有巡山人经常打理,因为北方域外寒冷,供桌上的食物尚且还新鲜,只是都冻透了,看着便硬邦邦的。
“梅小公子”走到供桌前,先是看了看食物,然后将下方的蒲团拉过来,像是爬山累了坐在蒲团上,她放下手炉,伸手整理了一下下摆和靴子。
她这么专心致志,似乎只顾着将长袍打理平整,盖过锦靴,丝毫没注意到身旁轻轻的脚步声,又过了半晌,一只手探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梅问情心中知道是谁,却仍做出被吓到了的模样,她仓促地抬起眼,看到一位身着白色绢衫、淡蓝裙摆的女子站在面前。
胡仙姑簪着华贵的簪子,姿态中有些野性未褪的做派,学起人略显别扭。她相貌平平、身段却极好,盯着眼前人道:“小公子怎么一个人上山?”
梅问情没有跟她对视,而是矜持羞涩地将目光敛回,指尖勾着衣摆,踌躇小声道:“见过娘子,我……我来参拜仙姑。”
胡仙姑一挑眉,将对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叫小郎君诱惑得心动不已,更加温言细语,摆出一副骗人的好模样:“你一人上山,家里人恐怕着急,仙姑庙这样荒山野岭,遇到什么坏人怎么好。”
小公子抬眼看她,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目光:“我是来……求子的。”
胡仙姑一呆,差点让自己的口水给呛到,脑海里已经不知不觉上演了一打香艳戏码,她也低下身坐到蒲团上:“那该要去参拜送子娘娘,你跑这儿来……莫不是要仙姑给你一个孩子?”
这话,她光说都觉得口干舌燥,又仔细盯着“他”的脸庞,见对方露出为难的神色,徘徊许久,才不好意思地道:“我兄长前年出嫁,今年有了女儿,长得可爱,我心里喜欢得很……可我又没妻主,没人给我一个,听说仙姑娘娘最美最善良,所以……”
这头三尾白狐长到这么大,也没听过这么掏心窝子的话,她简直让对方说到心坎儿上了,她看着这什么都不懂的小郎,柔声道:“那有何难,我给你一个便是了。”
说罢,她便伸手按住梅问情身上的腰带,然而刚一触碰,就被小郎君缩了回去。
要装起柔弱,梅问情可比贺离恨在行,她非常尊重自己扮演的身份,向后挪了挪,低声道:“……娘子,我走了一道山路,腿疼,你能帮我捏捏么?”
胡仙姑色迷心窍,满口答应下来,便撩起这小郎君的袍角,将“他”的动人情致尽收眼底,又隔着衣衫给“他”捏腿,刻意重了几分,就为了听到对方的低低哼声。
就是伺候人,也能伺候得这么妙趣无穷,胡仙姑心中美得冒泡,她刚要再进一步,就听到小公子主动道:“……庙里不好,冷又不舒服,娘子带我去、去别处……慢慢要孩子。”
这种提议哪有不从的?
三尾白狐立即答应,想着把这人直接带到自己洞府去,便弯下腰让对方上来,体贴至极地要背着郎君。
梅问情自然乐意,趴在白狐的脊背上,手腕绕过去环着她的颈项,在对方耳畔悄悄道:“娘子慢些走,我害怕。”
这气息幽香如兰,令人沉醉。胡仙姑忙道:“放心就是,我自然好好善待你……就是留在翠行山中做我的夫郎,也使得。”
“娘子误会了……我并不愿……”
“嘿,既在我手里,你这愿不愿意就不作数了。”白狐狸咧开嘴一笑,露出尖尖的兽牙,“我洞府宽敞、床榻又大,还容纳不了你一个小郎君?你就安心住着,那家人婚约,全都当没有,跟着仙姑我,自然有你的好日子过!”
这小畜生,几句话没说完就原形毕露。梅问情暗叹一声,给你出路你不争气,又给机会道:“可咱们明明说好,只是要个孩子……”
“你这小脑袋也忒好骗了,既然跟仙姑我要了孩子,还嫁的出去谁?不得老老实实为我生女、服侍伺候我?”她道。
梅问情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白狐狸便收紧手心,不许自己看中的夫郎乱动。
“仙姑可别这么想,我还有个二哥,为人最是嫉恶如仇,喜好行侠仗义,这回估计正找我呢,让他见了你这么欺负我,肯定饶不了你。”
“嗨,一个男人罢了。”三尾白狐根本没放在心上,“让他来!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凡夫俗……”
下一刻,眼前走出庙宇的光逆过来洒向地面,庙门口立着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红袍佩刀,眉目冷峻。
贺离恨周身魔气四溢,浓稠得绕转成阵,他冷酷无情地站在眼前,只能从紧抿的唇线间窥出一点儿暴怒的痕迹。
胡仙姑的脚悬在半空不敢落地,哆哆嗦嗦道:“这是……这是你二哥?”
梅问情笑了几声,道:“够不够凡夫俗子?”
三尾白狐这回眼也不花了、心也不动了,好像瞬间脱离凡俗,脱离了低级趣味,那叫一个清心寡欲,她慢慢地把梅问情放下来,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都是误会——啊!”
纵横的魔气砰地一声炸穿了她脚下的土地。
梅问情扭扭脖子,掸了掸身上的衣袍,然后坐在旁边观赏,时不时恢复女声喊一句:“我的好哥哥,轻点!你把她的狐狸毛都要揪掉了。”
贺离恨仿佛全当听不见,心却被这“好哥哥”叫得不知道飘哪儿去了,他立即把自己的念头拽回来,然后恢复正直地将这野狐狸唾弃一番,两人一追一逃,本就东西不多的庙里更是天翻地覆。
供桌打翻,蒲团滚落,一撮撮雪白的狐狸毛飞扬。
梅问情从供品里面挑了一颗苹果,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啃了两口,冰冻苹果的鲜美滋味顿时涌入口中,等她差不多吃完这个苹果,那边的三尾白狐终于被累得倒在地上。
贺离恨再三克制,终于打消了杀心,否则他早就能把这头狐狸当场宰了。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蛇刀啪地一下贴着胡仙姑的脸钉在地上。
胡仙姑累得直喘气,也知道这位的本事不俗,哭丧着脸:“你们兄妹拿我寻什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