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鞘几乎跟图纸之上一模一样,这些时日以来,两人精心打磨、耐心修改,已属精品,只不过由于人间物品稀缺,不能炼制出完整的设计来,所以这还只是初款。
破元晶由血红向下蔓延,邪气诡异的血迹融在鞘中,仿佛将再生和汲取的能力都保留下来了,最尾端是一片纯净的雾蓝,触手生温。鞘上镌刻着无数法阵、机关、节点,还有凹槽、纹路,上方三分之一的位置留有阴阳轮丨盘的嵌合之处,若是炼制完整,必定精美无比。
他握在掌中,心里喜欢得已经难以形容,即便不为刀鞘,为她这番心意,贺离恨也觉得这是一份隆重的爱惜和用心。
他正欲将蛇刀放入鞘中时,梅问情忽然道:“等一下。”
她抬起手,将发间的一只钗取了下来,从回弯处掰断,钗上镶嵌的温润玉珠被取下来,啪地一声,嵌合进了魔鞘当中。
这是整把刀鞘上唯一一颗珠玉。
梅问情道:“入鞘吧。”
贺离恨摩挲着从她发钗上拆下来的玉珠,道:“好。”
他将蛇刀抬起,一点点贯入鞘中,严丝合缝地契入其中。
血雾四散,一道幽紫色的光华从中迸发,下一瞬,刀身发出一道幽然的轻吟。贺离恨将之握在手中,跟魔蛇心意相连,自然而然地感觉到了这柄鞘附加而来的能力。
蛇刀原本就带着毒中至毒,只是贺离恨此时修为不够,才没有发挥出它巅峰的一面。但如今,这柄鞘中细刀终于被赋予上另一种可以称之为“邪器”的能力——
只要刀锋触碰之地,就会血肉枯萎、将接触的灵力吞噬汲取,化为己用,稍有不慎,便会被这把魔刀整个吸干,连人带内丹元神,逃无可逃,灰飞烟灭。
梅问情见他注视刀鞘的眉目,满意地点头:“这才看上去有点大魔头的样子嘛。”
贺离恨不知道她心中那点养成的爱好,无奈道:“你不喜欢清风明月的道门正修?”
梅问情本想说“看腻了,多无趣”,可碰上他的视线,话到嘴边,却忍不住讲:“谁叫你是个魔修呢,你既然是个善人,不就得为妻我帮你哄骗外人、震慑宵小。”
善人……
贺离恨长长叹气,这个可怕的误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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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蛇获得这样一个巢穴之后,一整天都缩在鞘中昏睡不醒,它虽不动,气息却在日渐强盛。
天鼎开炉后,胡玉秀亲自将两人送出群山之间,依依不舍地嘱托道:“前方即是战乱交界处,渺无人烟,诡异邪物多得数不胜数,连我等都只能率先庇护有人烟的所在,而无法顾及到荒凉战界,纵使先生您与贺郎君超凡脱俗,也务必要小心为上。”
梅问情颔首,和和气气地道:“多谢,有他在,天地之大,哪里都能去得。”
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像捧杀,从她这双唇里说出来,反而又甜又腻,让人爱听得不得了。
贺离恨从旁静默聆听,若无其事地抚摸着刀鞘,假装自己根本不在意、露出早就被夸得习以为常的神情。
马车被里里外外地清洗加固、换了一整套胡家提供的装饰与物件儿,修改得结实又美观。梅问情随时修正路线,几日之后,两日终于在一场近乎能够封山的大雪之后,进入了荒芜的交战之地。
没有血流成河的场面,土地沉淀暗红,隐隐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四周没有人烟,杂草丛生,枯树的枝上挂着一层厚重的雪花。
“看起来倒是挺平静的。”贺离恨道。
纸人姑娘在前方驾车,梅问情今晨睡醒起了一卦,因深冬寒冷,煨了一壶酒下肚,四肢都暖洋洋的。她道:“只是表象而已。”
“人间的鬼物实力算不上强悍,但大多诡异。”贺离恨道,“即便是放在灵气充沛、地大物博的修真界,难缠程度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话音刚落,梅问情便挑起窗上的车帘向外望去,在她的视野之内,荒芜了许久的路程两侧,在道路的边缘后方,十几个只到膝盖那么高的青色小鬼扛着重重的麻绳,向前拖拽着、搬运着什么东西。
随着马车继续行驶,周遭的奇异景象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多都是这种青色小鬼,它们很矮,长着如野猪般的长獠牙,看起来倒是很有一把力气,尽管拖拽着那么沉重的“货物”,却还速度不慢,渐渐超过了马车。
前方的马似乎收到了惊吓,被纸人姑娘啪地挥了一鞭,才安分下来继续行驶。
“这地界的妖魔鬼物恐怕不少。”贺离恨随着她目光看去,“地底埋葬的尸骨血肉太多,即便兵戈已停,所诞生的怨邪之气也是最好的催化之物。”
梅问情轻轻点头。
那十几只拉着麻绳的青色小鬼超过马车后,长长的绳子后才展现出它们到底在拖拽着什么东西——一头巨大的、长着类似于人脸庞的巨大腐猪。
猪的肉质已经趋近腐败,但天寒地冻,没有蝇蚊出现,而是臃肿膨胀。在猪身上坐着一只更大一点的青色小鬼,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叽叽喳喳地叫喊:“韡?巎璝!”
“它在说什么?”贺离恨皱眉道。
“他说得是,快点走,不要偷懒。”这语言对于生人、对于修行者来说或许难以听懂,但到了梅问情这里却迎刃而解,她怎么说也算是精通各界语言的跨种族奇才,便一边听一边翻译过来,判断道,“这应该是这群鬼怪的监工。”
为首的小鬼转过头,看到这辆混迹在百鬼之中的马车,眼中流露出了迷茫地神色,低头与其他青色小鬼交流着。
落在梅问情的耳朵里,便听到它们说:“这是谁?这是活人吗?这马是活的?”
另一只小鬼道:“不知道,其他同伴都没有动手,你看,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怪了,我就只见过死人,没见过活人,活人好吃吗?”
“不知道,快拉,不要误了金身老母的时辰!要是去晚了老母不收咱们的猪,那可怎么活呀。”
梅问情逐字逐句翻译了一下,见到那群青色小鬼聊完天又低下头,闷头拖拽着腐猪前行。而越是往应该追踪的方向前往,周围的鬼怪便越冒越多。
有一袭红衣、脖颈系着长长丝带飘行的女子、提着自己的头颅当作夜灯的旅人,马车的左前方,还有一个仿佛有四五具身体拼凑而成、宛如骨骼砸碎了安在一起的畸形怪物,它足有三米高,腿骨空荡荡的一丝肉也没挂住,不着寸缕,走在路上十分坦然自信,丝毫没跟这些鬼物姐妹们见外。
在马车的方向看过去,只能见到不断交换、向前迈步的雪白畸形腿骨,凝成麻花似的由数个身躯拼凑在一起。
两人随在马车之内,却仿佛进入了一道独特的结界当中,在凄凉可怖的战乱荒土之上,仿佛迈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些鬼物赶集似的大包小包、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物件,拖家带口,路上的景象也从荒无人烟开始变化,出现了烧到一半的纸钱、祭坛、灵位,既接地气,又接地府。
这辆载着生人的马车进入其中,简直像是狼入虎口。
只不过遇上这两人,谁是狼还说不定呢。
到了这个时候,周遭的鬼物自然不是那些没见识的青色小鬼可比,诸多眼睛盯视过来,皆露出蠢蠢欲动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