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之中,裴灏在一阵冰凉中惊醒。
昏暗的午夜,架子床畔,一道倩影卓越多姿,形如妖媚。
起初,裴灏以为是梦,可随着小腿上的触感越来越清晰,他徒然睁眼,费力抽回了自己的腿。
“谁”
一开口,声同气音,不仔细听,根本不知他说了什么。
被困数日,从最开始的狂躁,到后来的嘶吼,再到如今的身疲体乏、声带破损,裴灏切身体会到无力挣扎的滋味,可一双眼似隼,有种草木皆兵的警惕感。
然而,当他看清燃灯的女子时,寒眸一闪,泛起不确信的光。
“是你。”
小冷梅熄灭火折子,欠身道“二爷,许久不见。”
不似外表的大大咧咧,裴灏实则多疑,在瞧见小冷梅的瞬间,已猜测出了多种可能。
随即,仰头靠在床柱上嗤笑一声。
长兄想逼他就范,主动放弃秦妧,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嗓子酸痒难忍,发音困难,他动了动手指头,示意小冷梅将桌上的纸笔取过来。
看着心心念念的小郎君,小冷梅揣起复杂心绪,拿过纸笔递了过去,“二爷想说什么”
知她是个足够聪慧的女子,裴灏也不多言,拿笔写下一句话,字迹刚劲有力,颇有名家风范你被裴衍拿捏住了什么,非要来搅这趟浑水
魏野的警告犹在耳畔,小冷梅牢记在心,笑着否认“奴家自愿来的,不关世子的事。”
裴灏宋桠曦,人当自爱。
一句话,击得小冷梅体无完肤。被心上人鄙夷是件糟糕的事,即便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可到了这个份儿上,认清了现实,身为戏子的她,又能期待什么反转
一个连退而求其次都不会选择她的男子,又能对他有什么期待
“奴家自爱,二爷就会娶我吗”她歪头笑笑,有自嘲,有不甘,却没了侥幸,“口头的道理谁都懂,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以二爷现在的处境,同意放弃秦娘子,才是明智之举。”
裴灏更为恼怒,提笔写下两个字堕落。
小冷梅仗着裴灏因绝食而体力虚弱,抬手抚上他的脸,“二爷真不觉得理亏吗给了奴家希望,又让奴家绝望,如今轻飘飘一句堕落,就把自己撇干净了”
裴灏避开她的手,气得连笔都快握不住了,颤抖着写下我当初,听完你的唱腔,是怀着惜才之心,对你以礼相待的。是你没有自知之明,想要干扰我的婚事,走到这个份儿上,又能怨谁
小冷梅更想笑了,“听三爷说,二爷还留有奴家送你的唇印,想来,二爷也是个多情种,见一个爱一个吧。”
裴灏闭上眼,竭力压下胸口燃起的怒气。裴池那个蠢货,整日盯着别人的私事干嘛
不过,那枚唇印,也间接让他膈应了裴衍一回,不算亏。
正处在回忆中的他,忽然发觉衣摆被人褰了开来,接着,一只柔荑落在了腹上,还挑弄似的抓了一把。
裴灏怔忪之际,床畔的女子忽然压了过来,打落了帐帘。
“二爷,苦短,及时行乐,方可破忧愁,别纠结过去了。”
稀云聚月遮蔽皎光,投下一片黯淡。裴衍从快要燃尽烛火的偏房内睁开眼,将早已睡熟的秦妧往上提了提,让她更为服帖地窝在自己怀里。
女子睡靥甜美,被长发压出几道痕的脸蛋白里透粉,裴衍盯了会儿,低头便要吻上,却听正房那边传来“咯吱”一道开门声。
他转头,从故意留着的门缝中看清了走出来的窈窕身影。
隐于暗处的眸不再温煦,透露出凉薄。
通过檐下的六角纱灯,他隐约瞧见女子的袖口有些血迹,不知是女子流出的还是裴灏的。
不过,见女子没有邀功,也能猜出一二,大概是失手了。
而片刻后,就印证了猜测。
额头冒血的裴灏一瘸一拐走出正房,费力推开从暗处走出的几个护院,四处寻找着裴衍的身影。他声带破损,发不出声音,一双眼却赤红,有些被逼到份儿上,想要鱼死网破的狠劲儿。
可仅存的体力也已耗尽,他轰然跪地,单手撑着地面抬起头,恰好面向敞开的房门,也发现了里面的两个人。
桃花眼微眯,他忍着头晕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却在下一晌再次倒地,额头的血遮挡了左眼的视线,一滴一滴落在土地上。
若非伤了自己,如狼似虎的小冷梅是不会收手的。
看着被裴衍抱在怀里的秦妧,裴灏只觉刺眼。他不知秦妧是昏睡不醒还是香甜入眠,但有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她已嫁人,成了侯府的长媳。
那些用娟秀小字写下的书信还未泛黄,她在信中的柔情软语却成了最毒的鸩酒。
并非不知她当年蓄意的接近是怀了私心,可他还是愿意完完全全地接纳她,若说对小冷梅怀了一份怜悯,对她就是十成十的怜爱,也甘愿成为她摆脱伶俜的棋子。
可现实给了他一记重捶。
他恨啊,恨裴衍横刀夺爱,恨家人愚昧被蛊,也恨自己羽翼未满任人宰割。
多种仇意交织覆盖,他想要嘶吼谩骂,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此刻,也切身领会到卧薪尝胆的真谛,实不该将愤怒发泄在无用之时。
那些日子里,喊破了喉咙,也传不到裴衍的耳中,徒劳无益。
“裴衍”
他掐着喉结发出气音,喉咙愈发干痒,却是无济于事。
一门之隔,裴衍单手揽着秦妧,用另一只手重燃灯芯,在火光燃亮时,用指尖弹出一颗糖球,飞落在裴灏脚边。
从外观看,很像少时兄弟间挣着吃的润喉糖。
裴灏红着眼看向屋里,喉咙处噎了三个字假惺惺。
可他发不出来,脑海中同时浮现出昔日的场景。
那年十岁的他从裴衍手中夺走一颗润喉糖,快速塞进自己嘴里,然后站在石阶上顽皮地挑衅着。
裴衍当时什么也没说,可隔日就拿着一把糖塞进了他的嘴里,还温笑着问他够不够吃
从那时起,他隐约觉着,长兄看似温良,实则是个睚眦必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