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散后,围守在湖岸周围的暗卫无声退开。
闻阙下了楼,踏进冷寂月色里,眸沉如水。一护卫紧随左右,哑声道:“燕平王欺人太甚。夜袭锦绣小苑,要挟大人与他同谋,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
闻阙摇头:“我已拒绝了。”
护卫面容平凡,但眉骨至下巴有道斜长疤痕,开口说话便显出戾气来:“他私自入洛阳,已是犯了天规。夜袭朝廷重臣,罪加一等。许大人以厚禄侯爵,邀大人做叛臣反贼,是视大人为蝇营狗苟之徒,该死。”
“叶舟。”
闻阙叫了他的名字,“慎言。”
护卫叶舟握紧佩剑,手背青筋毕露:“我可以杀他。万人之中取其头颅,并非难事。”
“杀一人容易。”闻阙仰头,望向模糊灰暗的天际,“之后若何?”
太子平庸,叁皇子虎视眈眈。燕平王拥兵自重,如今擅自入都,亦不可能毫无后着。
“陛下沉迷丹药,最近越发昏聩了。还没到该乱的时候……”
他拢紧衣襟,眉眼结着寒霜,“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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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姜晏给季桓递了信,嘱他在宿宅安插些暗线,盯宿成玉。
季桓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
他问姜晏:“你是想打听宿成玉有什么不上台面的私行,还是要抓他的错,最好害死他?”
姜晏回道。
——我要天天看着他,听到他,知道他的一切。
季桓酸了。
然而他不能不做,否则姜晏立马来个断交,翻脸不认人。
往宿宅安插暗线,并非一件易事。
宿家没落,但仆人感念旧主宽仁,都很忠诚。
季桓这头费心耗神地张罗,那头姜晏也不闲着。她循着前世的记忆,在同样的时间来到皎月阁,选了个凭窗的好位置,等待旧事发生。
前世,这一天,宿成玉应姜晏要求,亲自去雪芳斋买新品甜糕。
回来的路上,车轮断裂,因甜糕必须尽快品尝不能放凉,他决定弃车换马赶赴清远侯府。坏了的车舆横在街面,恰巧又遇上幸明侯世子的车驾。
幸明侯世子顽劣暴戾,并不将宿成玉放在眼里。见车舆拦路,他当即指着宿成玉的鼻子,说要替那短命的右相教训子嗣。
宿成玉维护父亲,被幸明侯世子抽了两鞭。
第叁鞭是冲着他喉咙去的。幸好有个衣着褴褛的少年扑了过来,替宿成玉扛下这伤。
幸明侯世子杀不得宿成玉,但可以选不长眼的乞丐出气。光天化日之下,抽得少年皮肉尽烂,只剩一口气。
后来,宿成玉将这少年带回了家。
再后来,少年成了宿成玉的亲信,忠奴,以及利刃。
姜晏算着时辰,静静等待着。
她看见了车舆如何失控,轮轴断裂。也见到了拎着甜糕的宿成玉,与面色阴冷的幸明侯世子对上。
一切都与前世重迭。
“宿六,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幸明侯世子表情扭曲,将马鞭拧得嘎嘎响,“竟敢当街拦我车驾?你那早死的短命爹,就是这么教儿子的?活该他丢了官职,死了儿子,自己也吊死在家里的石榴树上!”
远近围观的路人,顿时哗然。
人们大多以为右相贬为庶人后郁郁亡故,然而幸明侯世子道出另一种真相。
吊死,并不是个体面的死法。
且当今圣上痛恨臣子自裁,觉得这是无声的反抗。
姜晏亲眼看到,宿成玉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了。仿佛瞬间被抽了魂魄,只剩点残渣,存在黑黢黢的眼睛里。
“父亲是重病亡故的。”
他说,“请世子不要污蔑。”
啪!
冰冷尖锐的马鞭,甩在了宿成玉的胸膛上。
鲜艳的红色立即绽开。
宿成玉身形踉跄,下一刻却又挺直了脊背。
第二鞭反手抽下来,嘲笑似的,画成个触目惊心的叉。
观望的人群发出不忍唏嘘。但谁也不敢阻拦暴行。
姜晏给自己倒了杯酒,细细地喝。
她不善饮酒,冰凉液体入喉,咽喉和食道仿若着了火。但这种猛烈的刺激,能让她更清醒地看待宿成玉的行为。
前世,幸明侯世子鞭笞宿成玉的第二天,宿成玉穿着这身血淋淋的衣袍,举着父亲的衣冠进宫,求天子为父正名。同时,告幸明侯世子欺男霸女,恶行累累,望彻查。
天子震怒,责廷尉府查办幸明侯世子,此事牵出一大堆阴私,最终世子判了斩刑,幸明侯也褫夺爵位,收封地,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