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冼耀文颔了颔首,“友谊商场的构思刚一出来,我就开始四处出击,打通一道道关卡。因为有米歇尔,第一笔启动资金有汇丰扶持,但贷款不足以支撑商场建设,于是就搞了招商会。
在搞招商会之前,我去拜访了几家百货公司的经理,告诉他们友谊商场的定位不是百货公司,不会成为他们的竞争对手。
这样做,排除了潜在的威胁之一,貌似我很精明,但我能去拜访的基础是‘冼耀文加米歇尔’,如果没有这个基础,人家未必搭理我。
换了别人,比如是庄嘉诚,手里只拿着够买地皮的钱,他应该怎么做才能推动友谊商场这个项目?
最好的办法就是来找我沟通,邀请我一起合作这个项目,我能带给他融资渠道、运营经验以及销售渠道,分出一块利益,却大大提高了成功率。
等项目完成,他一只脚迈入一个更高的阶层,当香港进入有序增长阶段,他可以攫取更多利益。”
苏丽珍摆了摆手,“老爷,等等,我脑子有点乱,让我理一理。”
说着,苏丽珍陷入沉寂。
冼耀文没有打搅她,从边上拿了一本李氏健身学院出版的《健与美》翻阅。
封面是一男一女,新加坡先生郑潮泉和新加坡小姐巴美娜沙斯,两人不是“选美”比赛的冠军得主,而是健美比赛的冠军,比肌肉的。
观郑潮泉的身材比例和肌肉线条,冼耀文自信对其呈碾压之势。不过这种自得的自信只维持了不到1.5秒,他的思维又发散了。
新港两地玩健身是受到英国佬影响,发展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发展的速度不慢,香港如今已经有数十家以撸铁为主的健身院和健身会。
去年业内人士联合成立了香港健身联会,并举办全港举重健美先生比赛和健力赛(包括卧推举,深膝蹲和硬举),这预示着香港的健身事业将大踏步发展。
21世纪的健身网红说过一句话,“健身之根本乃科技与狠活,自然健身乃歪门邪道,人人得而诛之。”
对这话,冼耀文是认同的,自然健身会提高身体素质,减少患病几率,进而减少病例样本,不利于展开医学研究,也不利于医院创收。
自然健身会提高自律能力,降低对饮料、酒、香烟等商品的消费欲望,进而对经济、国防造成影响。
走科技与狠活的路线就不同了,每一克肌肉都是用钱堆出来的,蛋白粉、肌酸、类固醇,哪样都需要钱买,提高货币流通、创造就业、刺激经济,好处不要太多。
而且,狠活健身死得快,过了黄金年龄,为社会福利保障体系做出贡献后,进入倒计时等待享受体系福利之时,嘎了,啧,这种人简直就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能用蜡烛形容的人,肯定是好人,一个国家自然是好人越多越好,冼耀文虽然身负多国籍,讲爱国要比他人付出更多,但人不能不爱国,付出再多,国还是要爱的。
不管是谁要走狠活健身之路,他都得帮帮场子。
正好,蛋白粉、肌酸、类固醇都已经被发明,只是暂时没有大范围应用到体育健身领域,为了多创造几根蜡烛,狠活健身之父的帽子他接着。
只不过狠活健身挺费钱的,一般人根本玩不起,药想卖得好,首先得为蜡烛设计变现渠道,让第三方为蜡烛的肌肉买单,这个当下有点难,得好好琢磨琢磨。
“十个(狠活)健身九阳痿,阳关大道不通,不知道羊肠小道通不通?”
冼耀文略有点遗憾,他没有深入了解过健身界,只知道点皮毛。
他还未从遗憾中走出来,苏丽珍已经先一步理清头绪,她幽幽地说道:“老爷,有些生意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对吗?”
冼耀文放下杂志,说道:“每种生意都有门槛,只是门槛有高有低,越是肥美的生意,门槛越高,最肥美的,只会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就说宋师奶,她向来跟我们一桌吃饭,其他家的师奶呢?我想很难找出第二个能和东家在一张桌上吃饭的。
别看家里的生意已经做得蛮大,其实我们在香港商界的地位如同师奶,东家还没有开恩让我们和他们同桌吃饭,混得还不如宋师奶。”
“比我们还差的呢?”
“狗、鸡鸭鹅,庄嘉诚现在算是处于鸡和鸭之间,佣人之下几乎无门槛,凭借个人能力就能爬上去,到了佣人这个阶层,门槛已经很高,绝大多数商人一辈子爬不上来。
能爬上来的,只有极个别是靠自己往上爬,大多数是上面往下抛橄榄枝,带着爬上去。
我们就是抓住了橄榄枝,不然爬得没这么快。”
苏丽珍问道:“米歇尔吗?”
“不仅仅是。”冼耀文抱住苏丽珍,说道:“以后做事要学会站在英国佬的立场考虑问题,英国佬是英国人,但不是每个英国人都是英国佬,大多数英国人的立场不等于英国佬的立场,两者的立场往往是对立的。”
“港督、大洋行那些英国人才是英国佬?”
“对,但洋行也要细分,不少洋行的根基原来在上海,如今在香港,在英国本土并没有根基,也没有多少人脉,比如会德丰,一旦有大的利益冲突,你可以撩起袖子冲上去使劲扇安妮耳光。”
“小马登的夫人?”
“嗯。”
苏丽珍咯咯一笑,“这样好吗?”
“没什么不好,商战就是你泼我黑狗血破我道行,我天天扎你汽车轮胎,去鹅颈桥点钱找几个风头趸打你小人。”
“哈哈哈。”
苏丽珍捧腹大笑,笑累了瘫倒冼耀文怀里,“老爷,我肚子笑空了,陪我出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想吃东西还是想出去走走?”
“都想。”
冼耀文看一眼手表,“时间还早,想吃什么?”
“俄国菜。”
“弥敦道新开的abc?”
“就去abc,那里的鸟结(牛轧)好吃,吃完宵夜买一点。”
“走。”
……
正月初五。
全港开工的日子,一个上午的时间,冼耀文不是在发红包,就在去发红包的路上。
下午,先在中华制衣坐班。
翻看名册,认识一下办公室的新进人员。
财务科、人事科、设计&制版科都经过人事大变动,有几个人他今天之前没见过。
记住新人的名字和几条关键信息,再翻女工名册。
自从技术学校第一期的学生毕业,中华制衣总厂和几个分厂一直在有节奏的增加女工数量,如今总数已经达到3371人,因为在美国连拉三笔大代工订单,五月份前女工的数量至少扩充到6000人,之后还要继续扩充,赶在秋季订单下发前扩充到1.2万人。
至此,扩充速度减慢,做不过来的订单宁愿投放到内地,也不进行盲目扩充,工人招起来容易,辞退就难了。
他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一旦被他列入“自己人”的范畴,他会下意识将心比心,会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假如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要辞退对方,一定会给足补偿。
这一点很不好,明明从精子时期就是一颗资本家精子,居然做的不如裤管上的泥都没洗干净的无产阶级企业家,面对恶劣竞争,他会一败涂地。
所以啊,他只能经营高利润的生产型企业,利润太低兜不住他的妇人之仁,低利润领域还是退避三舍,对无产阶级企业家高山仰止,绝不与他们竞争,甘愿做个怂包。
名册看了过半,郑致平来了。
“老板,有个女工想请两个月假,人事科因为没有先例上报到我这里,你看这个假该不该批?”
冼耀文放下手里的名册,看着郑致平,“哪个女工?”
“中华制衣七线长蔡少芬。”
“我对她有印象,她是不是已经进入去新加坡交流的名单?”
“是的。”
“请假理由。”
“她母亲昨天下班晚,走石硖尾台阶的时候一脚踏空,盆骨骨裂,医生说要休养两个月才能恢复。”
冼耀文略微斟酌,说道:“两个月就能好,摔得不算重。批给蔡少芬两个月假,请假期间基本工资照发,让人事科买点水果去探望一下老人家。
另外,让人事科告诉她,她的线长职务会被解除,等她回来上班有其他线长空缺再补上。如果她能胜任领班一职,下一步把她列入候选人名单。”
郑致平犹豫片刻,说道:“老板,待遇会不会太优厚,开了这个先例,其他女工遇到类似状况也照搬?”
冼耀文淡笑一声,“我们厂的待遇好,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有几个女工舍得请大假,一年碰不到几次的,何况是蔡少芬这种优秀女工。
宽容和苛刻是相对的,优秀女工对工厂的作用大,想再找不容易,她们应该具备享受宽容待遇的资格。
普通女工作用小,不具备什么价值,轻易可以找到人代替,供大于求。
说难听点,是工厂给了她们一份工作,让她们吃上一口好饭,她们处于劣势地位,如果认不清自己,以为具备资格享受优秀女工的待遇,就请另谋高就。
我刚说的你心里有本账就好,暂时不要向人事科明说,以后有愣头青冒出来,来上一次杀一儆百。”
“好的。”
“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
冼耀文低下头,看向名册,“多多当心工会,发现厂里的人和工会走近,直接找借口开除,不管什么级别。
厂里该给的,都会给女工,好人我们自己做,我们出钱,背个骂名,好人拱手让给别人做,这种蠢事我们不干。”
“明白。”
“去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