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躺着,胸口重若千钧。伤势被简单地处理过,但大量失血和高烧带走了我所有精力,当气流挤进我的鼻腔,肺部奋力搏动时,我几乎能感受到血管在我胸腔里流动,即将要从我胸部创口里涌出的恐惧。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掀开眼皮,眼前是极为高远的穹顶。
半球形的穹顶高高拱起,像天空一样高,点燃数十三根蜡烛的枝形吊灯宛如团团星云,幽幽烛火隐约照出穹顶上彩绘的点对称图案,万花筒式的繁复图样和绚烂用色,如同吞噬人类视线和神智的沼泽,盯着看久了,似乎连吊灯都开始旋转。
这是大型仪式的室内场地才会修建的高穹顶。
部分法师、召唤师相信举办一场秘仪需要充足的空间容纳期间会发生的各项魔法反应,狭隘的环境会削弱仪式的效果,以至于让施法者、召唤者与硕果失之交臂。
好晕。好痛。
随着意识的清醒,脑部的痛楚渐渐超越了胸口,我头晕眼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同竹笋钻破岩石,我的知觉终于从层层包裹的漆黑外壳中探出了一丝触角,让我意识到原来我的大脑曾被包裹得密不透风——那是精妙、高超得可怕的精神魔法。
艾非利特·卡文在公学游荡那么久,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根本不是密托尼克骑士团的三席,公学门口成千上万的人流,他视若无睹地策马而过,每个骑士都对他行礼!他甚至没有使用原本的真正的三席的名字!
这种精神魔法蒙蔽了我的感知,而现在那些魔法就像摔在地上的石头,咔擦咔擦地摔成碎片,终于袒露出其中感悟世界和智慧的内核,我得以重新认知万物。
只有些许魔法的余孽……
些许悲伤,些许懊悔,些许愤怒,还残留在我心中,不断地在我耳边喃语:
——艾非利特·卡文。
仿佛有自我心底升腾的怨火,哀叹我的不幸,替我发出勃然咆哮……替我哽咽,替我啜泣:
——我曾如此信任他。
他是强悍勇武的骑士,我是孱弱无能的贱民,我没什么值得他图的,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图我什么。
他明明可以直接抓了我,杀了我,我本就无法反抗他,可他却偏要欺骗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骗走我唯一的自由,骗走我唯一能自己决定的东西!——骗走我的信任,我的感激,我的真情。他得到了却又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不珍惜我所珍视的宝物,不在乎我所在意的情谊,将我唯一拥有又全部托付给他的,都射得粉碎。
然后我思索,我反省,我为什么会相信他呢?
……或许是因为,我觉得这世上终究是有好人的。
而我终于幸运地遇到了其中一个。
但那点善良和正义的微光也化作刺穿我身体的利箭,在我胸口泯灭。
可见这世上目光所及之处皆为深渊的域土,孕育的全是污浊的淤泥,肮脏的垃圾,光明照耀不到的阴影……
……这份从我心底汩汩涌出的黑泥,也是魔法的余孽吗?
我无力地想。
我回归的理智点燃一盏风灯,在狂风暴雨中警示我——让我明确地意识到,我的悲伤,我自认被背叛了的怒火,其实是不合时宜、不讲道理的东西。
艾非利特不欠我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有谁理应帮助他人,哪怕是光明教会推崇的圣神圣父、圣母、圣子中,以悲天悯人、慈悲宽容着称的圣母,在赐给信徒婚姻和子嗣之后,也会要求信徒献上母鹿、白羊、麦穗、鲜果等祭品作为回报,更何况凡人?
我不明白艾非利特接近我的缘由,但他本不必救我,也没有帮助我的义务。可事实是他对我伸出了援手。若不是他救下我,或许我早就死在黄铜骑士的追杀中,或者在公学门口就被骑士团就地正法。
倘若换一个人,救下我之后又要杀我,我必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人该一直站在我身边。
与其说是因被背叛、被辜负而痛苦,不如说是,因自己的疏忽和轻信而懊恼吧?
没关系。
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缓解又失去一个朋友的悲伤罢了。
会始终陪伴在我身边,无论我贫富贵贱,生老病死,永远对我不离不弃的,归根结底只有一个。
我的蜂。
……蜂?
我的蜂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咳、咳咳……”
血腥味涌上喉头,被我咳嗽着咽下去。
一股奇特的熏香飘散在我周围,或者说,弥漫得到处都是。气味浓郁得几乎形成乳白色的薄雾,其味道不像是我闻过的任意一种香料,更像是诸多魔法药草的混合,其中作为主料的一剂用料莫名地让我浑身躁动。或许我本不该在现在醒来,但这股味道刺激我,让我精神亢奋,也稍稍给了我几分力气。
我碰到了自己的腰腹,原本吸在我腰间的蜂当然已经不见了。我循着契约去感知他的方位,那条永远维系在我脑海中的丝线却好似被什么东西阻隔,我什么也拉扯不到。
……糟糕。
我费力地直起上半身,手撑地时摸到了黏腻的东西,我低头一看……是血。
我被换上了一身纯白长袍,躺在一座巨大的、用鲜血绘制的繁复法阵中央,血腥味被浓郁的熏香覆盖,法阵密密麻麻的细小符文向我四面八方铺展开去,一直延伸到我看不见的黑暗深处,只有些许光点在远方隐隐闪烁……那是珠宝的光泽,像是被放在半人高的台面上。
鲜血的秘仪,以珠宝为供奉,献上活人为祭品——
这是禁术!是禁忌的仪式!
我撩起长长的袍袖,果然,我手臂上也被用猩红涂料画满了擦不掉的纹样,其样式和法阵相同,我似乎在哪见过类似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不等我想起来,忽然间,法阵边缘传来了脚步声。我顺着声音望去,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出,走到枝形吊灯的光晕之中。
——我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很难被认为是‘人’的脸。我看了好几眼,才认出这个……微笑青蛙头,是个什么东西。
葛雷德原本愉快的笑容消失了,我难以置信的辨认目光激怒了他,他转而变得咬牙切齿,两只眼球几乎瞪出眼眶地怒视着我。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青蛙似的面容上情难自禁地露出大仇得报的畅快笑意。
但我没心思理会他,一种难言的预感击中了我,将我的视线牢牢引向葛雷德手中拎着的笼子。
一只虫笼。
我死死地盯着它,眼里只剩下了那只笼子,看到它细密的栅栏间垂下一只我小指粗细的东西……一只绒足。
一只几乎被扒光了所有短绒的足,足尖不自然地向外侧折断,外骨骼就像我劈过的指甲盖一样翻起,露出我从来没见过的他的肉色。
那只绒足在我眼中轻轻颤抖,极其缓慢地回勾了一下,然后就像死去的蜘蛛,无力地摊开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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