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夙把手往面前及腰高的圆桌上一放，先前那只黑白相间的蛊虫便顺着他食指爬上了手背，他逗弄着这拇指大小的蛊虫说：“想杀人自然要学救人，养蛊自然要懂医，就像世上虽有专用于治病的良药、专用于夺命的毒药，可多得还是十药九毒，蛊虫也是如此，而这个宝贝，就是我养出的一体双生蛊，既是杀人的死蛊，又是续命的生蛊，让人死让人活，只在我翻手之间。”
他皱眉盯着萧夙手背上那只怪异的蛊虫，“用这种东西，就能让数万人死在分毫不差的时刻？”
“呵，你知道得不少啊，可你知不知道，我为此费了多少苦心？世上的人生得千奇百怪，杀些人有何难，难的是有些人命薄，有些人命硬，哪怕一齐砍了头，都有人要多蹦弹一下，教我好生头疼，试了上百种法子才发现，要紧的不是怎样让人死，而是怎样帮人活。”
随着萧夙逐渐癫狂的话语，他眼前晃过光怪陆离的画面，尽是断肢残骸、血流成河，人棍、肉泥数不胜数，即便看遍酆都十八层地狱，也找不到如此可怖残忍的刑罚，而在这其中把人当虫蚁豚狗，甚至野草枯花般剥皮剖肚的萧夙，已经疯得无可救药了，可自始至终，他的神情都像痴迷治病救人的“神医”般，一丝不苟矜矜业业。
不用细述，他也知道了萧夙是如何“千辛万苦”，把人折磨得死不去又活不来，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用尽最后一丝力，磨到最后同上黄泉。
而萧夙还在沾沾自喜说着他的天资聪颖，“养蛊容易，可用起来却难，何时用生何时用死很有讲究，死蛊用得久了，有人早早咽气，生蛊用得多了，就要白白多耗些时间，好在试到最后，总算把住了分寸。”
说到这儿，萧夙又看了眼刻漏，把手放在机心上以某种特殊的方式调用内力时，借着霄机的传声，虽然外头依旧哀嚎遍野，但毫无疑问蛊虫已经转了生蛊吊住了他们性命，而萧夙的手再也没有离开机心了。
同时，无数暗红色的蛊虫带着血腥味从夜斐脚下钻爬出，极有规律地沿着或直或弯的轨迹在地面上蠕动爬行，不多时脚下便摆出了一符诡异的法阵，所有线条都是又不住鼓起又收缩的蛊虫组成的，密密麻麻像是一串串血淋淋的肠肉，让苏孟辞眉头紧锁的并不是胃中的不适，而是这法阵不详的气息。
远处夜斐的脚下，无数黑白相间的肥硕蛊虫跃跃欲试地要爬上那具身体，毫无疑问数万条性命献祭出去的同时，这些蛊虫就会一拥而上裹成巨蛹，已一种类似夺舍的方式往这具空壳里填补什么。
而他此时才明白，萧夙为何“大发好心”把自己的手段交待清楚，他们知道得越清楚，萧夙就越高枕无忧。
萧夙眼中除了讥嘲，更有一种即将如愿以偿的欢欣，“你以为我防不住你吗？从一开始我就不必防。当初满江湖的‘名门正派’群起围剿你时，被我借机种了虫卵的人就不计其数了，你早就来晚了，这把火一点，就一定要烧到底。你再怎样嫉恨地盯着我又如何？无论是杀了我还是毁了机关都无妨，双生蛊转性只在一息之间，到时死蛊做主，无非落个我、夜斐，和你师弟，还有千千万万人甚至你，一起下地狱的下场罢了！我不怕，哈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即便那些涌入脑海的真相和萧夙的挑衅让他目眦欲裂，可胸中寒意仍替他拽回了理智。
他看着方台机关前的萧夙，那人轻扶机心，手上内力不停，这其中生死蛊的变化他全然不知，即便知道其中规律，也没有任何法子在留下生蛊救人的情况下逼退萧夙，甚至不用等他杀近，萧夙就可以换出死蛊主动收手，就像此前一样，到时甚至要他把萧夙“请”到机关前控蛊了。
也怪不得阴阳镜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好谋妙计了，因为打一开始便别无他法，他不可能为了阻止萧夙让夜南风抗命送死，那就只能眼睁睁看事情走到这一步，彻底地无可挽回。
可恨萧夙的有恃无恐，真的合情合理。
只是他不明白，既然从一开始便做不到既保夜南风性命，又不让师弟牵上数万血债，那为何又把这无解的难题抛给他？事到如今最好的选择，很显然就是以前便想过的束手旁观，那些人无法可救，那绝不能让夜南风再有性命之忧。
可惜夜南风的命，始终攥在萧夙那混账手里。
他久久没有说话，神情却很凝重，看得萧夙乐道：“夜副楼主想来也大费苦心，做了那么些安排，如今却只是来看戏的吗？”
他镇静了许多，仰头对着萧夙的挑衅，也能平静作答：“照你所说，我现今不就只能看戏等死了吗？”
“夜副楼主如此审时度势，怎会觉得自己在等死呢？你师弟帮我良多，我答应了保你二人性命，自然不会反悔。说到底外头那些人的死活有什么要紧？除了那些贱命外，今日要死在这里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萧夙说着，似笑非笑地朝他肩后望去。
他猛地绷紧身子，手腕一翻把戚无别的手反握住，同时侧挡一步，想把萧夙阴冷的视线挡住，而他身后的戚无别一动未动，只是在被他紧张地牵紧时，不由自主也勾紧了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夜副楼主不领情，想辜负自己师弟一番苦心吗？”萧夙稍稍侧身，看了看那被红色蛊虫扶立着的夜斐，然后才同情地望着夜南风，“看来你和夜斐两条命，都抵不过戚无别一人在他心里的分量啊。”
“萧夙！少说几句话，就白长了你那条舌头吗？！”
这人实在一句比一句可恨，不仅杀人还要诛心，如此轻而易举，就把几万人的生死抛到一边，变成他一人的选择。
萧夙一副闲来无事，找了个乐子的模样，托着那只黑白相间的蛊虫朝他的方向送来，皮肉下还有一只母蛊蠢蠢欲动，捏了夜南风的性命还不够，他如今胃口大开，想把在场最有威胁的戚无别也踩到脚底。
“夜副楼主，戚无别跟条狗一样听你的话，为了你服个蛊，不算难事吧。”
察觉到身后戚无别痴缠的视线，他立即收紧五指，紧紧攥着身后的人，不许他动弹。
萧夙有些失望的样子，转头对夜南风说：“对不住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偏喜欢上那样一个没良心的人。”
话音未落，夜南风就突然面无血色，虽然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可爬上颈项，紧接着撑起面皮疯狂钻怕的蛊虫，却暴露了他此时的痛苦。
“萧夙！你答应了要保他性命！”
“可我也答应了要帮他杀了戚无别呀，再说他还没死呢，就算死了，也是无可奈何地得此失彼呀，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萧夙还一脸无奈地对夜南风承诺道，“放心，你死了，我一定杀了戚无别让你瞑目。”
他再也忍不了了，管它有什么后果，先杀了萧夙再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他刀尖距萧夙的头颅还有数寸时，夜南风突然跪倒在地，口鼻眼目都涌出血来，大汗淋漓揪着自己衣襟挣扎，几要裂开的双瞳泪流不止，津液混着污血淌得骇人，俨如病痛中本能唤着娘亲的孩子般唤着他。
“师、师兄……”
苏孟辞僵立着，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实在受够这些无可奈何的煎熬了，人怎能活得这样憋闷难受？
一怒之下把他腰间阴阳镜一拽，既然神仙宝器都没有办法，他又有什么好说？有什么能做？
叮啷一声宝镜坠地，他气怒之下把目光挪向萧夙，“你不过想多一分胜算罢了，谁来都一样。”说着他将梅骨刀收在身侧，赴死般决绝上前，刚一伸手把萧夙手上黑白相间的蛊虫接过，就有道玄影冲到他身侧，将他抢到怀中的同时，死死攥住了他的手。
戚无别实在太快，内息力气又远在他之上，他被这人毫不留情地抱着退开两丈远，一落地就眼疾手快朝自己手背捂去，却瞥见戚无别满手鲜红，这人早在冲去拦他时就割伤了手腕，一截黑白相接的影子迅速从伤口钻爬了进去。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抬头时这人还挂着抹温柔浅笑，好像在安慰他说“没事”，可那笑意登时瓦解，碎成暴雨狂风中的败絮，身前高大人影唰一下山倒般压了下来。
“戚无别！”
他两膝断了一样跟着坠下来，及时张臂去捞，两手却只摸到一片黏滑，捧起戚无别的脸时见血已留到了颈项上。
他好像一下成了瞎子、哑巴、聋子，浑浑噩噩一无所知地被人挖了心肝，只觉得疼，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那颗被塑得铁石一般的心就在眼前变成了一团肉泥巴，被捏得鲜血淋漓，一点点冷透死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戚无别挣扎着撑起上身，伸手在他颈上一搂，忍着剧痛抑住颤抖，安慰道：“你不是要救你师弟的命吗？”
“我要救他，又不是要你死！”
戚无别笑了，“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不会把你让给他……”戚无别把他拥到怀中，在他耳畔吻了吻，借着内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他将戚无别扶开，自己站了起来，抹了抹湿痛的眼，一旁夜南风已经逃过一劫，正被萧夙“好心”扶起，可他却丝毫不能松一口气，因为戚无别还在受着肚烂肠穿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