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三月,这日去接郭浪下学前,苏孟辞去后花园转了一圈,虽然平日也常来,但只有这次不同,让婴武拿了花剪,一路边逛边剪,装了满满两篮。
逛到宋玉白那小院时,见里面一道身影在忙碌,他就推开篱笆进去了。
“这是紫苏吧?”
宋玉白从地里抬头时,就见这位雍容懒散的郭三爷撩起衣摆,毫无架子地同他一道蹲在刚浇了水的地里,拿起一旁还未种下的小苗掸了掸,随口说着:“拿来去腥和胃是很不错。”
“三爷还懂这些?”
“知道一些。”苏孟辞说着还指了指他药圃里其他幼苗,倒能认个七八成,毕竟他从前也粗浅学过。
宋玉白听他谈着药性医理,虽不是多高深的话,但也不免讶异,又见他那面容沐着夕阳,笑意盈盈很是好看……
等苏孟辞起身告别,宋玉白才回过神来,稍有窘迫地红了脸,可苏孟辞并未注意。
他已经走出小院了,宋玉白却追了上来,只因有事与他商量,先前未寻到时机。
“我闲在府中,浪费大好光阴不说,医术也难有进益,所以想与三爷商量,能否容我闲时外出义诊。”
苏孟辞知道,除了来时的第一月,之后每次交付薪金,宋玉白最多只收一两,因为实在待得清闲,没出什么力,自然不肯收那么多银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事儿他都没有多问,对今日提议更不会有意见,爽快答应了不说,还让家里小厮去找了家熟识的医馆,替宋玉白排了坐诊,只是不收诊金。
这样的好意,宋玉白当然没理由推辞。
从花园出去,将采摘的花束好,苏孟辞早早便去学塾接人,只是这日没有在集上买吃食。
到了下学时间,他瞧见郭浪身边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是郑盈儿,另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公子他看着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三个孩子快到门口时,郭浪似乎说了什么,然后便留了郑盈儿与那个小公子同行,自己先一步出来了。
他平时都是先递手里的食盒、油纸包,今日什么都没带,便把自己的手递上去了,不知从何时开始,郭浪便习惯了这样动作,自然而然伸手握上他掌心,然后被他牢牢牵住。
爷俩上了马车,他才问:“方才那个挺俊俏的孩子是谁?”
“谢以潇。”
这名字比那小脸儿还教人熟悉,他正回忆着,郭浪便说:“他姐姐是谢倚云。”
他这才想起来,谢倚云是有个极顽劣的弟弟,在县里一帮小孩中恶名昭着,颇有他郭三爷小时候的风范。
两家当初闹翻的事人尽皆知,谢以潇定然知道郭浪是自己的养子,这俩人能和和气气玩在一块,他实在意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今日也不是问这种事的时候,再说小孩子玩耍不像大人那般,说不定就是投气而已。
马车行了没有多久便停了,很显然还没到家,可他却叫郭浪下了车。
这个时节下雨很正常,他也提早备了伞,下车后先拿袖子替郭浪遮雨,却看到郭浪望着不远处小坡,怔得一动不动。
“今日是清明。”
郭浪这才回神,看见苏孟辞甩了甩袖上雨水,才知道头顶的雨为何没落在身上。
苏孟辞接过婴武递来的伞,回头看东西都带上了,才牵郭浪上了那小山坡,这一次路更滑了,可牵着郭浪的手温暖有力,他绝不会摔跤。
到了地方,郭浪一眼看见了墓碑的不同,上面“柳弄柔”三个字他早已会认,可更让他心绪难言的,是那熟悉的字迹。
“我先前来过,见未刻名字,便自作主张请人刻了,将来若换石碑,再换你来写。”
他说着和婴武一道取了香烛祭品出来,在墓前放了个竹编的蒲团,用伞遮着在一旁烧了纸钱,也没忘把今日折的花放在墓前。
郭浪一句话都没有说,纸钱烧尽后,便跪在他放好的蒲团上。
他让婴武另撑了把伞,两人走远了一些,让郭浪自己与娘亲待着,等了一阵,见郭浪起身了,他二人才过去收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在墓前敬了薄酒,什么“放心把郭浪交给我”的话,他之前一人来时已说过了,就不在郭浪面前啰嗦了。
他牵着郭浪走得很小心,心里有许多安慰的话,可到了嘴边,却只剩一句:“你虽然没有娘亲了,但你还有爹爹呢。”
他不禁低头,立誓一般,“爹爹会对你好的,再也不用怕了。”
郭浪深埋着头,没有什么回应,他倒并不失落,毕竟这话无论说不说、有没有人心,他都会做到。
而雨越下越大,他不由迈大了步子,想带郭浪快些回去,谁知离马车还有两步时,郭浪突然不动了。
他哪里敢用力拽,当即便止了步,担忧地蹲下来,却瞧见郭浪已经满脸是泪,只是一路不曾出声。
他心里一揪,匆忙地丢了伞,觉得两只手都不够用,先捧了郭浪的脸替他擦泪,又慌张把人搂到怀中,抵到他肩头的刹那,郭浪终于哭出声来。
不仅是被他领养后头一次哭,更是没了娘亲五年来头一次哭,一旦开了口子,便哭出了至今所有、无数的委屈。
苏孟辞所能做也只是把这肩怀给他而已,任他哭着,没有让婴武近前递伞,反倒撑开衣袖替他遮雨。
在这教人心疼的嚎哭声中,苏孟辞捕捉到了一声极轻的“爹爹”,他也湿了两眼,沉声应着。
他等郭浪哭了个痛快,才抱人上车,在车里捧了郭浪的脸替他擦泪,那双红肿的眼定定望着他,他才把郭浪脸颊上的泪擦去,眼眶又挤出两滴泪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他却放心地笑了。
这是郭浪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也一定是最后一次,他往后绝不会让儿子伤心。
或许是哭得累了,回去路上郭浪在他怀中睡着了,被他抱下车时,仍拽着他的衣领不放。
从这一年开始,之后每年清明和立冬,他都会陪郭浪去扫墓祭拜,他考虑过要不要替柳弄柔迁个好坟地,但郭浪说自己娘亲喜欢那里,所以便作罢了。
后来除了那两天特殊的日子,他便不再接送到学塾门口了,而是每日清早在门前相送,日暮又在一声“爹爹”中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