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他出生之前父亲便去世了,十多年里,她孝敬公婆、昏晨定醒,从不曾做过任何逾矩之事。
许是母子之间血脉相连,顾荇之总能察觉到她许多外人察觉不到的情绪。比如,他从记事起便知道,每月母亲脸上笑意最多的时候,是白大夫来府上看诊的时候。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直到祖父将她关进了小佛堂。
彼时,每每路过那间小佛堂,顾荇之总会看到母亲瘦弱的背影被桎梏在青烟缭绕之中,像与人间都隔着一道屏障。
那时起他便知道,顾氏之名,像一片上好的织金云锦。所有人都想变成上面的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可一旦被绣上去,那就是一生的禁锢。
烂了、坏了、腐了、朽了,也永远都在上面。
“你可知道嫁给我意味着什么?”顾荇之垂眸,定定地看她。
花扬重重的点头,比划到:永远跟长渊哥哥在一起。
顾荇之浅浅地笑了一声,温声道:“可远不止这样。”
眼前的人思忖片刻,继而目光坚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还有,生小宝宝。
“咳咳……”顾荇之被她这石破天惊的一句怔住,隐隐觉得耳根子有点发烫,慌忙移开视线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身边的人似是不解,拉拉他的袖子,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
“大人,”福伯拍着门,语气焦虑,“刑部的秦侍郎带着人来了,现等在正堂呢。”
顾荇之闻言一怔。
一个时辰之前,秦澍才从顾府离开,除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他该不会大半夜地折回来,而且还带着人。
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顾荇之回头看花扬,不敢把这样的情绪表露出来,只柔声安抚了她几句,整装跟着福伯走了。
正堂之中,秦澍一身官袍立在那里,身边跟着刑部的几个侍卫,看向他时神色含忧。
“我是接到刑部的急令才来的,”他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踌躇了半晌才道:“春猎要用的马匹出了问题,群牧司那边说是你的意思。所以……”
秦澍顿了顿,实在为难,“你得跟我往刑部走一趟。”
往刑部走一趟。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暗藏太多的玄机。顾荇之心中了然。
夜风幽幽,他抬头看了看秦澍那张眉头深锁的脸,面色沉静点了点头。
*
两人的马车很快便到了刑部。
夜已渐深,照理说官员们早该下职,可今夜的刑部却格外的热闹。
顾荇之跟着秦澍行入刑部正堂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刑部尚书、御史中丞、还有大理寺卿林淮景。
见此场面,他不禁轻哂,吴汲这是要抢着时间赶在徽帝醒来以前,给他来一个叁司会审定罪了。
“顾侍郎,”刑部尚书左易见他进来,温声道:“今日只是请你来问个话,若有什么误会也好早日澄清。”
言毕伸手往旁边一延,“你不是嫌犯,坐下说话吧。”
一旁的林淮景闻言,眉毛蹙了蹙,却也不敢表示异议。
今日这局本是他提的,可南祁律法规定拿人都得先通过刑部,除非认定了案件性质为重案要案,才会移交大理寺处理。
可朝堂之上,谁不知道左易是陈相的人,他不放心把这件事完完全全地交由刑部先审,便以叁司之名,要求连夜会审。顾荇之本就是朝廷叁品大员,如此一来,也合乎规矩,且规避了自己打算越权提审所带来的风险。
顾荇之淡然一笑,撩袍往一旁的太师椅上就坐了下去,语气平淡地问道:“不知林大人连夜要见顾某,所为何意?”
他说的是林大人,而不是几位大人。
林淮景一听这话,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如今的局势,顾荇之自然看得清楚。
原本在接受陈相一案的时候,他便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徽帝虽因病弱而不理朝政,但身为帝王的他不会不知道陈相的薨逝意味着什么。
今早他在大朝会上的表态,一方面是就事论事、为民生负责,另一方面,实则也顺水推舟,回应了徽帝要推他上位的态度。
春猎一事,若是徽帝有心要否决,根本不会被拿到朝会上讨论。他这么做,自然是知道声称“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的顾氏后人不可能放任此事不管。
只要顾荇之站出来,朝堂之上便会形成新一轮两相对立的局面。
可天不遂人愿,徽帝在关键时刻病倒了。主和派自然要趁这个难得的机会,除掉最有可能接替陈相的顾荇之。
他想到了这一步,却没想到对方动作如此迅速。吴相辅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他。
林淮景白着脸、抖着唇,盯着顾荇之的眸子里都能飞出刀来。
“今日下午,太子接到群牧司的公文,说春猎要用的军马已于两日前被调去了位于南边的朔州。而调用马匹的指令,是出自中书省顾侍郎之手。”
说完换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向顾荇之,缓缓问到,“顾侍郎,你可记得此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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