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瞬，无可避免地，心中升出了几分自惭形秽的情愫。甚至一度想把脏兮兮的手往身后藏，明明对方根本看不见。
屏幕里的宁星洲，顶着一张无比稚嫩的脸，却在一本正经地做着演讲。后来他才知道，这时的宁星洲，被检测出ss级精神力，被战神学院提前录入特等班，此刻正作为新生代表发表演讲，并同步投影到各大电子屏幕。
ss级精神力，意味着能够与最顶配的战甲能量融合，是天才中的天才，更是天生的战神。
只不过，那都是未来式。
十来岁的孩子，能懂什么演讲，不过是大人写好的稿子，他磕磕绊绊地读了出来。
但是，演讲快结束时，他却放下了手中的稿子，一双大而圆的眼睛望向四周摄像头，声音怯怯的，依旧稚嫩，说出的话却相当正经，我们的能力是为守护而生，希望大家能和我一起，努力变强，守护好我们的家园。
说完，宁星洲对着镜头，露出一抹略显羞涩的笑，很可爱，也很甜。
嗤，天真。那时的他可不吃这套，甚至对着屏幕里一脸认真的娃娃脸嗤之以鼻，出声嘲讽。
只有温室里的花朵，才会抱有这种愚蠢而荒谬的想法。
这世道，不过是弱肉强食，人们变强，也从来不是为了守护，而是满足私欲而已。恃强凌弱，才是这个世道的自然本色。
这一点，在他生命的每一个时刻，得到了验证。尤其是，在他进行天赋检测之后。
sss级精神体，现世中的唯一一例。被判定为sss，是因为他的精神力数值，达到了只有理论中才有可能实现的高度。
他被称为古往今来第一人，享受了短暂的风光，那段时间，连带着他曾经生活过的贫民窟，都被抬高了身价。再没有能力者，敢去欺负贫民窟那群普通人，因为没有人，愿意去惹怒一个未来的战神级人物。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抵就是这种感觉。
曾经那些欺他辱他的恶劣人渣，都对他马首是鞍，向来当他是透明人的街坊邻居，都对他笑脸相迎，当他是救世主。
天差地别的待遇，就像是黄粱一梦。而梦，终会醒的。
他以断崖式的天赋优势进入特等班，可是入学后经历的，却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学校教的所有融合技能，他都用不了。就连最低等的f级战甲，他都无法操纵。
这也就意味着，纵使天赋再强，他也无法成为能力者，只能是一个普通人。
空有一身天赋，却没有得以施展的地方，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败，曾经的冷眼与嘲笑，又回来了。贫民窟的那群人，也再度回到了曾经卑微的生活，他们骂他咒他，恨他让他们重回地狱。
学院迟迟没有将他开除，而他留在那里唯一的价值，大概就是作为一个极为罕见的实验体，研究所的人定期取样。
所有人都瞧不起他，除了宁星洲。
他与宁星洲的第一次见面，便是他被一群同龄人围堵群殴，奄奄一息的时候。以他那时在学院里的地位，只要不死，就没事。
而那时的宁星洲，早已开始实战训练，留在学院的时间很少，难得回一趟学院，就被他撞上了这种事。那时的宁星洲似乎很气愤，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比起他这个当事人，还要愤怒。
能力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干这种龌龊事的。战斗欲这么爆棚的话，就来跟我打。
意识模糊中，他听见了那句无比熟悉的话。意识到对方是谁，他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感激，而是无比强烈的羞耻感。
竟然被那个天真又臭屁的家伙，看到了自己这副惨样，真是有够丢脸的。
等宁星洲解决掉那些人，伸手扶他起来时，他甚至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嘲讽了一句，多管闲事。
好在宁星洲并未计较他年少时的敏感多刺，知道他的境遇之后，总是有意无意地照顾他。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俩就混在了一起。年少岁月里，宁星洲护了他一次又一次。
他很开心，但也很不甘心。
他想要站在宁星洲身侧，乃至身前，而不是一辈子龟缩在宁星洲身后。那段时间，他迫切地想要拥有能力，受再多的苦他也愿意。
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愿望，不久后，灾厄003现世。发现人，是他和宁星洲。
灾厄，是人类给这些自然诞生的毁灭性能量所取的名字，每一次灾厄现世，都会生灵涂炭。可那时他们年纪尚幼，并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
宁星洲的衣角无意中沾上了黑焰，那恐怖的黑焰能量等级太高，很快破开宁星洲的防御，蔓延到皮肤。他焦急地用各种东西扑灭火焰，可是毫无作用，黑焰不灭，只有宁星洲的惨叫着，在耳边愈发清晰。
他疯了一样地用身体去灭火，火焰蔓延到他的身上，燃起一阵皮肉焦味。幸好，有了他以后，灾厄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美味，黑焰慢慢从宁星洲身上脱离，一点点地汇入他的身体。
等再清醒时，他便和灾厄，融为了一体。
他是灾厄的宿体，灾厄依附于他，却也受制于他，还时时想着摧毁他的意志，彻底获得身体掌控权。
从他与灾厄融合的那一刹那，他的命，便时刻悬于刀尖之上。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有了灾厄，才让他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力量，这力量是毁灭性的，但是也让他头一次体会到，可以保护宁星洲的感觉。
他并不后悔。
后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在与灾厄意识争斗不休，每每头痛欲裂，恨不得去撞墙时，想想宁星洲，便又能多坚持一会。
他从此成了实验室的常客，而宁星洲，临近职位选择时，向来取得断层式第一的他，放弃了战斗系，选择了辅助性质的精神系医师。
消息放出的时候，舆论炸了。人们想不通，好好的一个战神级能力者，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时间，骂名无数，人们觉得宁星洲乌龟做派，是临阵脱逃的懦夫。
可是他知道，宁星洲这么做，是为了他。为了能让他少一点痛苦，为了他在无尽的折磨下，不发疯。
纵使这样，他也经历了好几次失控。其实，他并不是天生能免疫掉黑焰的伤害的，只不过是不停地被烧焦，恢复，再烧，再恢复，如此循环往复，皮肉彻底适应了黑焰的温度。
只不过，论持久战，人类意识终究不会是灾厄意识的对手，他早晚会到极限。所以，才有了这一次的破釜沉舟。
没有预想中顺利，但也不至于太糟糕。至少现在，他们还有机会。
黎渊在外面站了一宿，也想了一宿。要说现实中的他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抵就是因为头顶时刻悬着一把刀，让他心存顾虑，无法随心所欲吐露爱意。
没想到，这一点小小的遗憾，竟然能在意识世界里实现。而且，他能感受到，宁星洲对他，也是有感觉的。
想到这，黎渊望向天边逐渐升起的那抹鱼肚白，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不管这次尝试的结果如何，都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