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刻昭明堂的学子尽数烧死山中。
那大祁仅存的老将也难免心寒,届时又一场动荡。
大祁现在最怕的也就是动荡。
在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片刻不离地盯着他们。
这般公务说过了,卫瓒又对那梁侍卫道:“金雀卫手眼通天,可否再替我寻一人?”
梁侍卫道:“什么人?”
卫瓒抖出一页信封来,按在桌上,却是笑道:“一个大夫,姓林。”
“他的兄弟也是望乡城的大夫,能说出的消息,都在这里头了。”
梁侍卫便恍然笑道:“是为了沈公子找的?”
卫瓒笑了一声,道:“是。”
梁侍卫道:“若是沈公子,这忙金雀卫便是帮定了。”
先头金雀卫练阵,还特意去找沈公子问过,如此一来,倒正好还了这人情。
梁侍卫又瞧了瞧他,笑道:“外头皆传沈公子与小侯爷不睦,我瞧着,却一家人似的。”
卫瓒一听这一家人,就忍不住喉咙一哽。
脑子里却都是来之前,找知雪那小丫头套出来的话。
——其实跟他想得差不多。
沈家夫妇去世后,疼爱沈鸢的祖父也是年事已高,不久也跟着去了。
家里头便彻底乱成了一团,为了财产明争暗斗。
家族越大,便越是混乱没落,越是各怀心思。
这样的人家,卫瓒在京中瞧见的也不少。
沈玉堇昔日在的时候,家中好些人便觉得,他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去军营里同那些莽夫为伍,实在是粗鄙不堪、辱没门楣。
谁知后头国难一起,倒只有沈玉堇做得了个官,余下那些自以为清高的,倒纷纷没什么前程。
这便已是扎了许多人的眼睛。
待到沈鸢无依无靠,身边照顾他的侍女仆役便一个个被差使走,最后只剩照霜知雪两个,还时不时被借去做些杂事。
那时的沈鸢尚且是好脾气,又让父母长辈保护得太好,不知人心险恶,只晓得须得敬着长辈。
偶尔吃些亏,受些委屈,也都忍下了。
谁知那日也就是两个姑娘都被支走了,才出了事。
那条毒蛇便是一位堂兄养的,他本就嗜好养些毒物,又常年瞧沈鸢不顺眼。
那日沈鸢病得重了,浑浑噩噩让毒蛇咬了一口,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只是他父母去了,祖父走了,沈家众人的心思也各异,怎么也没有为他出头的,竟是由着这事儿糊弄过去了。
毕竟沈鸢活着,是多个负累,但沈鸢死了,他那份儿遗产,大家都能得些便宜。
更何况。
原本那样锦绣前程的一个人遭难了,总有人想上去踩一脚。
知雪说这些时正在煎药,想在提起来这事儿就生气:“夫人老爷在的时候,个个儿待公子都是亲善有加,待人一走,便都变了脸了。”
“夫人临走前,还叮嘱过我跟照霜,请我们好好照顾公子,哪知我跟照霜……这样没用。”
“后头公子醒了,学着过日子,在他们面前也立起来了……只是……也变了个样。”
心思深沉,苍白敏感。
被变着法儿说过灾星,被说过克父克母,冷言冷语吃过,委屈也受过。
他在那样复杂的一家子人里,察言观色,学着心机手段,就这样护着两个小姑娘,挣扎着活过来了。
心思一天比一天重,身子一天却比一天差。
靖安侯府几次写信询问,都被搪塞了过去,只道沈鸢如今缠绵病榻,受不得风、见不得外人。
直到侯夫人实在忍不住,带着一群大夫,千里迢迢奔去江南,只为了看一眼萧宝意的儿子过得好不好。
这才发现,当年那个披雪折梅,庭前舞剑的少年,已是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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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瓒是吃了些酒,喝得醺醺的,才回去的。
夏日的燥热,到了晚间倒是去了很多,风一吹,分外的舒爽,仿佛那郁结的、见不得人的心思也随风而散了。
没回自己的枕戈院,摸去沈鸢的松风院倒是熟门熟路。
过去一瞧,那小病秧子屋里的灯果然还亮着。
花窗映着一个瘦削的身影,便是在低头静静地写什么。
不愧是沈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