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看上去都与李东吾极熟,他与一个停下向我们来施礼的说,今天不为了来拜,是想讨斋饭吃的。僧人便带我们去往厨厅,我虽没什么信仰,却只好跟着李东吾将脚步放轻,生怕说出什么冒犯的话来。尽管好奇李东吾年年初一来求来拜的到底是何物,可当碗筷摆齐饭菜盛满于面前时,便顾不得许多了,饿得很,又实在好吃,再不爱吃青菜的人都能吃下小半碗去,怪不得李东吾每年起个大早也要来吃一趟,他吃惯那些山珍海味,换个口味吃点野菜粗蔬调和一下,说他假清高装风雅吧,他吃得又实在是胃口好的样子,哪有从前吃一筷子停半天的挑剔劲儿。
看僧人转身退去,我才用胳膊肘小幅度地戳了戳李东吾,道,“你开半天,就为了上山来吃一口斋饭?”
他瞥向我碗里空了的那一半,“在这里,浪费可不太好。”
我认命地低头去继续吃,早知道就不让那位僧人师父为我盛这么多的量,他那厢却是已经吃净,去交了碗筷洗好坐回来后,支起胳膊侧头看我,“我一直想着带你一起来拜一拜的话,说不定就真的心想事成了,灵验后带什么来还愿我都想好了。”
我一呛,只将脸更深地埋向碗,我就知道,求什么家宅兴旺风调雨顺,他是从来不屑动辄跑上荒郊野岭一座山上冒着严寒年年如此的,他想求的——心虚地咬痛腮肉,此时我只想丢下碗来立刻逃跑,他是要把我带到神佛眼皮底下去刺中良心,那些不管长期还是应急的避孕药,吞下去的时候合成一只只小匕首,埋藏很深,眼下现形将两人都戳得极痛——他见发挥稳定,我配合地露出一副对不起他的神色,又续道,“寺里师父都以为我只是求子,供完香火后背地里给我介绍医生的也有,我都要以为自己真有什么隐疾不成,谁都不知道我想求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而只能是和你的。结果却是心压根儿不在一处,我在一块砖一块砖地搭,你恨不得一片片地拆毁。”
我险些被囫囵吞进口内的最后一团米噎得半死过去,李东吾这好深重的怨气,他给我一笔笔算的这些账,恐怕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我的债吧,我也没想到,我能把他耍到这个地步——我一阵猛咳,他及时地递上一杯水来,待我渐渐好了才道,“今年你总算让我转过脑子来了,我求神拜佛到底没用,只有心在一块儿了才算数……了了,你又怕什么呢?是我哪里对你不好吗?”
我心想,你都快结婚了,你对我好我也受不起。
他又很笃定地拍了拍我的手,“等你明白了我的心,等我把这些烂摊子处理干净……最迟明年,我总能带你一起来还愿的。”
手里不经意地被他塞了一个布袋子,我有些恍惚地攥住了,里面有一块硬硬的物件硌着掌心,李东吾说的话若也有这样实在地能够握紧便好了,便不至于让我一遍遍试图去看清他的心,一回回去安插什么难开口的苦衷给他——因为在我眼里,他总是无所不能的,他想给的总会给到,何必要我去猜许多次,让他去费些力气才能达成。
他替我将碗送去水池里,我看见他缩回沾了水的指尖——还是做不惯这些事,面上却是淡淡道,“年前给你求的,你戴在身上玩儿吧。”
我想着该去说一些俏皮话使气氛不至于太过沉重,脱口而出时又怕闪了舌头,“……今年就这个,没红包了?”
他看我一眼,不肯再讲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