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请,霍家,车马芝。
这几个词组合起来,信息量可是大得很。
一听这话,商秋长缓缓转过身来,眸光幽深地看着付景州。
初见商秋长的时候,付景州就对商秋长那双眸子印象深刻,澄澈如孩童,皎润如晶玉,望之不似凡夫俗子。而此刻商秋长一眼望来,付景州却好似面对一片浩瀚深沉的大泽巨渊,汪洋般的瞳孔深处,却又如同暗室中点燃火炬般亮着两簇刺眼的针芒,只是对视一眼,就刺得付景州浑身不适,好似被一眼看到了灵魂深处。
看透了心里面所有魍魉鬼蜮。
他身体微一摇晃,双膝酸软,身体便往下栽去。
商秋长身形不动,一股淡淡的云气温柔地托住了付景州。
“景州,你我虽然相识日浅,但彼时我修行只是初入门径,无名小卒一个,而你家世清贵,对我却恭敬有加,算得上折节下交,这份殊遇,我始终记在心里。这两年来,你为了我所需的那些物资,不辞辛苦,费心费力,我亦记挂你的功劳。你我之间,许多话语,大可直白一些。”商秋长语气温和地说。
付景州瞬间脊背湿透,都是冰凉的冷汗。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稍稍露出试探的意思,就已经被商秋长看透,虽然商秋长并未见怪,反倒以两人之间的情分来做缓和,付景州还是吓得再不敢弄鬼:“真人,我……刚才……我……”
想他付景州,见过的高官显贵也不在少数,绝不是见到对方权势便进退失据到口齿都不灵便的庸才,可此刻被商秋长一语戳破之后,竟是慌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商秋长虽然温言软语,却比他见过的任何政要都更有威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急,我且问你,车马芝的消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商秋长轻轻拍了拍付景州的肩,一股阳和之气渡入,让付景州混乱的心神转瞬镇定了下来。
其实,以付景州的经历和心性,本来不至于如此不堪。只是商秋长刚刚破境,神识澎湃,尚未完全收敛,那眼中的精芒,恰恰说明商秋长现在的功行火候不够,太过外放,自然就动摇了付景州的神智,让他大失分寸。
“原先的宗特部改制为修炼委之后,各省都成立了对应机构,车马芝出现的消息,就是吉省修炼委上报的,就出现在长白山。”付景州定了定心神,低声回答。
“那就是说,这个消息,已经到了明处?”商秋长听出了关键。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都还压着。”付景州巧妙地回答。
“为什么要找霍家?”商秋长的下一个问题,让付景州有些惊讶。
此事之中,有许多关节,有许多可问的地方,商秋长却先问了这处。
“霍烽绝受封奉国显圣真君之后,曾经多次向修炼委提出要求,想要封霍家供奉的仙家为国家承认的正神,建庙立祀,明令敕封,但是上面一直没有答应,听说,这次便是以此为条件,请霍家出手捉捕车马芝的。”付景州将自己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霍家所修的五显灵官法,说穿了其实就是五通神,所谓五猖、五路,都是此法。不过是寻觅已经开了灵智,初成气候的妖物,先以血食供奉,炼成法力,然后附身于人,出家行走,应人应事应愿,积累功德,所谓出马仙,保家仙,就是此类。只是因为根底终究不过是禽兽鳞虫一流,更兼开启灵智的时候难免沾些血食之类,所以想入正途,修成仙道,是千难万难。对于五通神来说,修成正果最快的方法,就是得到国家敕封,成为国家认可的正神,得到国朝气运加持庇护。”商秋长声音清冷地点评道。
付景州听了,连连点头,这些内幕,他其实也找修行者人问过,但是那些人说得时候,语气里总带着三分敬畏,完全不敢像商秋长这般,语带批评不屑之意,高低之分立显。
“只是国家正神,与国同休,是何等重要,不积三千上功,十万小功,哪能轻易付与?霍家不过是趁着灵气刚刚复苏,国家正是用人的时候,蛇心不足,坐地起价,想要趁机窃据高位罢了。所以周主任问我意见的时候,我没有同意。”商秋长语气严厉了几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付景州心中暗惊,原来让霍家图谋不成,逼不得已只能行此险策的“罪魁祸首”,正是商秋长。也难怪他会问为什么要找霍家了,他肯定早就对霍家为什么掺和进这件事清清楚楚,只是对霍家在他否决之后,没有偃旗息鼓,反倒搅风搅雨,另寻出路感到不满!
“真人说得没错,霍家那些什么五通神,都是一些披毛戴角的禽兽罢了,怎么配做国家的正神,受人间的香火,真是不知死活。”付景州连忙配合着说。
见付景州拍马屁的模样,商秋长却反倒失笑:“披毛戴角,这话说得未免太过,有些话我说出来,只算是傲慢,你说出来,却有可能招来大祸。”
付景州心里跳了一下,随后却笑着奉承道:“您是国家敕封的道德真人,天下第一的真仙,说他们霍家不配,自然是金口玉言,哪能说是傲慢呢?”
商秋长摇了摇头,纠正道:“大道三千,皆有通天之路,五显灵官法虽是旁门,却也是修行的正路,我并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只是我说的积累三千上功,十万小功,才是他们这门道法最正统的路子,也是最安全的路子。强行封神,窃据高位,等到后面,正神归位的时候,是要受因果,还孽债的。”
随着灵气复苏,天地大道越发完备,自然便有封神杀劫降临,到时候霍家窃据神位,却没有对应的德运庇护,能上封神榜上走一遭,真正封神,都算是个好结果,更大可能是在杀劫之中化为灰灰。
付景州听得似懂非懂,他其实一直以来也心慕仙道,很想让商秋长多说一些,却到底不敢细问,只能讨好笑道:“这些修行的道理,哪是我能明白的,我只知道,真人不同意霍家封神,他们却偏要封神,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看到付景州小心奉承讨好的神态,商秋长心中感慨,短短两年,随着自己修行水涨船高,地位天差地别,昔年还算是朋友的付景州,如今已经有了做小伏低之态,怎么也回不去过去的时候了。
便是霍家的事情,商秋长也是出于公心。他对于禽兽成道,并无歧视,否则也不会收林媚娘和林熦为徒,更不会指点白璃改名避祸。只是他一向秉持修行正道,歧视的是走歪门邪道的做法,所以才会否决了霍家自取祸端的狂妄要求。
可他的身份地位毕竟摆在这里,随便一句话,便已经有了莫大影响,甚至改变许多人的前途命运。眼下看来,霍家怕是根本没有体会到他的深意,只觉得是商秋长存心阻断他们家的道途,做的是恃强凌弱、党同伐异、专横霸道的行径。而他们对商秋长的畏惧,逼着他们甚至不敢直接顶撞,只能另辟蹊径,兵行险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番变故,倒是让商秋长自省,身份高了,权力重了,有些习气怕是难以避免。便是刚才,他话语之中,其实也难免带了些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味道。
说得不好听些,官味儿,爹味儿太重了。
但话说回来,商秋长的身份地位,确实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是华国的道门魁首,论实力,仅有华钧天能与他商榷一二,论地位影响,却是无出其右,走到这个位置,考虑的事,说出的话,自然与白身的时候大不相同。
一言而决天下,此权之重也。
但是对于修仙者而言,权力,终究只是攀登道途,求取长生的工具,而非目的,心中要时时自省,不要迷了心性,忘了本心。
付景州见商秋长沉吟不语,也不知道商秋长是在自省,便迫不及待地说道:“真人,难道您不想知道,是谁请霍家去捉车马芝吗?”
这个消息,是商秋长肯定不知道的,也是付景州今天真正想告诉商秋长的。
没想到商秋长举手轻拈,指间显出一颗种子,瞬息间抽茎吐枝,绽出一朵白莲,却又瓣瓣凋落,须臾间枯萎殆尽,又化为一颗种子,随后商秋长才轻声笑道:“左右不过是朝花夕落,将死之人。”
付景州楞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可不就是快死那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