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为他磕够一百九十个头!
我说了一句平平无奇的大实话。但我这么说了之后,小葛雷德看上去更仓皇了,还有种认命了的绝望。
显然这位比永远活在蒙昧之中的平民更了解某些社会规则的小贵族,将他脑海中所有尽可能夸张的幻想都安在了我头上,曾经他引以为豪、令他脱离常人的高贵知识,在此刻都变成了他自己压垮自己肩背的恐惧。
我并不好奇他脑补了什么,也不打算解释,或者说,他越把我想得神秘莫测,越害怕我,才越是件好事。
小葛雷德嚎啕大哭地跪在我面前。他哭得情真意切,从尸体后面一直跪爬出来,在被刮掉一半的口袋里摸索,摸出半张染血的手帕,擦拭自己一塌糊涂的脸。
“请您原谅我——!我也是被逼无奈的!”他大声哭嚎道:“有谁会从作恶中得到快感呢?没有人,先生,没有人!只是我恰好生在了这个肮脏的阶级中,生在了有着龌龊传统和可恶习性的家族里。为了在家族里得到一席之地……不,您明白的!仅仅是、是不被我的家族赶走,我就不得不做出违背我良心的事,假装我是和他们一样的恶人。倘若、倘若我生在更和平,更宽容,更友善的家庭,倘若我拥有做好人的机会,那我一定会抓住它,您现在看到的我,就会是一个美好的我了!……”
小葛雷德一边哭,一边把前额磕在地上,因近似倒立的头部姿势,连声音也显得沙哑可怜。
一连串嗫嚅啜泣声中,他听到头顶的少年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如同山涧淌过的小溪,磨圆了路径上所有碎石的棱角,缓缓复述道:
“倘若你生在更和平,更宽容,更友善的家庭……”
小葛雷德从看似平静的语调中听出了风雨欲来的不妙感。
他颤颤巍巍地抬头,蓦地对上一双狰狞的金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年的面容依然恬静,那双居高临下俯视的竖瞳却如同恶鬼,迸发出冰冷的杀气!
“——死在床上的,就是你了吧?”
“……!?”
那感觉,似一柄长剑袭来。
无从躲避,无从逃离,小葛雷德睁大的双眼中瞳孔震颤,心房仿佛被寒气森森的剑刃贯穿,他全身骤然冰冷下来,从心脏一直冷到脚底,冻得四肢发凉,动弹不得。
只能跪在原地,保持着呆呆地仰头的姿势,惊惶地听少年缓缓道:
“伯克利家有四个孩子,他排行第二。
他的兄长和他都检测出了微弱的魔法天赋,但他们家只供得起一个人上学。为此他的父母卖掉了自己的牙齿。他的兄长继承家业,成为了蜂农。他的弟弟妹妹提前接替了他的工作。他一个人,从六百公里外的边陲小城,带着父母半辈子的积蓄,坐七天七夜的公共马车,来到了密托尼克。马车走了多久,他的决心就有多坚定——要为‘一家人的命运’,押上自己的命。
和平,宽容,友善……伯克利·约翰逊,不就是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吗?”
“……”
葛雷德双唇颤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哒、哒……
他渐渐地……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未来的,葛雷德,男爵先生。”
银发之下,少年浅色的唇,和他眨也不眨的双眸一样,睁开冰冷的弧度。
我俯身,一把掐住了葛雷德咽喉。
“呃啊!”
后者发出一声闷哼,满是泥沙灰尘的、肮脏的双手,颤颤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却丝毫无法动摇我缓缓施力的手掌。
“你告诉我——他做过错事吗?”
“呃……”
“他犯过罪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呃……”
“他犯下了罪不可恕到要用生命去偿还的罪孽,”少年慢慢地说道:“然后活该死在你的床上吗?”
葛雷德的双眼不正常地放大,眼球边缘冒出伸向他瞳孔的血丝,如同无数双死不瞑目的含冤的手。
哒哒哒哒哒……
少年端详着他剧烈颤抖的牙,他眼眶里大颗大颗涌出的泪,曾被手帕擦过但没擦干净,留下的泪痕和泅开的灰尘。
“他或许算不上完全的、彻头彻尾的好人……”少年自言自语道:“但也——绝对算不上坏人,对吧?”
伯克利·约翰逊。
或许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他是人。
普通的凡人。
只是世界千千万万的人类中,泯然众人矣的一个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按罪孽的深重排序,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先死吧?
“我问你……”
我掐着他的咽喉,将他慢慢拎高。我很轻松地就做到了,葛雷德跪在地上的膝盖随着我的用力而慢慢离开地面,只有小腿和脚还留在地上抽筋似地抽搐。
他掰着我的手,约莫是很用力的,但我毫无感觉。
拎起他不比拎起一只兔子困难。也许曾经拎起兔子对我而言也是一项困难的壮举,但此刻我力量的源泉,就矗立在我身侧。
“唔!唔呜!呜——”
葛雷德的双脚在地上猛蹬,双手紧抓着我的手指,手肘胡乱地飞舞,他的面容上仿佛所有器官都变成了嘴,都在奋力往外努,用渴望发言的、祈求一个求生机会的诚挚目光,哀求着我。
“像他那样平凡而普通的人都会死,”我垂眸注视着他:“——更何况你呢?”
你为什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