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孟辞醒来时,看到满天的星星,星星在动,因为他头晕脑胀难受不已,人比昏迷时还要疲弱。
他衣衫半湿,夜风一吹浑身寒凉,但他却枕着一片毛绒绒的温热,是一种活的温热。
他强撑起身子,火光让他眯起了眼,适应片刻后,他看见身侧一条摆来摆去的大尾巴,那尾巴落下后,他瞧见了不远处火光下,正缓缓拉上衣袍的人。
眼前的尾巴又摆起来,小幅度晃了晃,他侧过头,方才自己肩背躺着的地方,横卧着一只体型剽悍、兽脸凶猛的苍狼。
他立即去摸刀,那狼却猛地扑起,在他虚弱如病中女子一般的时候,前肢搭着他肩将他扑倒在地。
张开的兽嘴尖牙锋利,那条大尾巴却甩上了天。
他心中杀气腾腾,奈何四肢在水中泡得无骨了一般,连一拳一腿都使不出。
野兽扑咬下来时发出一声急吠,他看见星星转得飞快,然后星光突然消失,只剩夜色,其实是他又头晕得要闭过眼去了。
“獠风!”
苍狼哼嘤了一声,歪着头,委屈又疑惑地把要舔人的舌头收了回来,然后定定望向背着火光走来的人。
苏孟辞被这狼压得胸腹沉重,竟一扭身呛出几口水来,这一咳,他反倒缓了一些,没有那么难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擦着嘴角水痕,看见那人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然后苍狼便起身踱了过去,拿脑袋蹭了蹭那只漂亮的手。
他抬起头,睁着一张泛红的眼,挂着未干的水痕,喝令般问:“你为何有我师父的玉牌?”
那人凤眸一颤,好像被什么晃了眼,长睫应声垂下,他从怀中取出“斐”字玉牌,伸手递给苏孟辞。
苏孟辞立即接过,却并不去辨别,他知道这玉牌是真物。
比起这玉牌的来历,真正让他不满的,是对方耍人一般的作为。
他带着薄怒抬眼,“既然有这样东西,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没有机会。”
他冷笑一声,“怪我,我不该唱独角戏,竟冷落了你这位主角。”
他说着一抖,实在是衣服太湿,夜风太冷,而那狼竟然按捺不住般一动,丝毫不察主人阻挠的意味,立即步到他身侧一卧。
他拧着眉,已暗暗凝力在掌,随时可以将这畜生毙命,却不料它卧下后,便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仰起头用胸前灼热绒毛贴着他,使他身子一暖。
他很是诧异,但此举却很合他心意,他确实舒服多了,于是便没有动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獠风?”他用气音发出一声冷淡的笑,“这畜生倒有几分意思。”
苍狼原本仰着头,脖子贴着他手臂,却分辨出了这人的声音和自己的名字,它耳朵突然一竖,立即从他臂上退开,睁着浅金明瞳望着他。
它的主人在一旁皱了皱眉。
苏孟辞正好瞥了他一眼,“那现在算不算机会?”
他望着苏孟辞,这人披着湿乱衣袍斜坐在地,而他的影子压着这人的腰。
火光照在水里,碎成红屑,又跃进他双凤眸。
苏孟辞不知这人在等什么,只见他闭上了眼,右手攥成拳又松开,然后才缓缓说:“这块玉牌,是家父所留。”
“你父亲是?”
“落雁候戚孤鸣,也是你这一桩买卖的主顾。”
他挑一挑眉,“哦?”
“你这桩买卖的一切细则,我都可以与你对证,你也可以写信向你师父求证,告诉他,我的名字是——戚无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摩挲着师父的玉牌,慢悠悠地说:“既是十二楼的老主顾,何必亲自来此?难道是不放心我,要来监工?”
戚无别摇了摇头,伸手递出几张纸。
“我是来结账的。”
苏孟辞看了一眼,那修长的手指间,夹了几张能抵黄金万两的薄纸。
他没有接,只说:“这数目,似乎不对。”
“因为我给的,是两桩生意的钱。”
“我接的只有一桩生意。”他说着去摸自己带着的那枚玉佩,那是他交差的物证。
“你要找的玉佩被水冲走了,我只能救你,来不及取回。”
他立即皱了眉,“你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你的恩情?”
“我没有那个意思。”戚无别垂着眼,他的睫毛实在密长,在这样的夜色里,十分朦胧轻柔。
他甚至伏低身,单膝抵地,虽然不露真容,姿态却足够恳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只是说,没有物证也无妨。”
他笑,他嘲笑,“你真知道江湖的规矩吗?”
“或许,并不怎么知道。”
“没有一个生意人,会如此善解人意。”
月色恰好从水的一侧漫向另一侧,他看着戚无别的面甲上银光流转,他很想摘下这人的面具,看清这人的真容,读懂这人的心思。
可对方给他看的只有那双眼,那双幽沉、神秘,什么情绪都顷刻消失抹除殆尽的眼。
他还不配看清这人的内里,但他乐于揭穿这人的内里。
他于是说:“不过十二楼对于主顾,一向有求必应。”
他说着将银票收下,翻看一阵,挑眸问:“另一桩买卖是什么?”
戚无别已站了起来,苏孟辞这样仰头看去,只觉得这人腰身更加劲瘦,两肩愈发宽阔了。
“很简单,回去的路上带着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没有听明白,便疑惑地确认了一遍。
戚无别低眸望着他,肯定地说:“带我回十二楼。”
“恕难从命。”他直截了当地拒绝,“凭栏台不进外人,任何组织都不会暴露腹地。”
戚无别像早已将话、将答复在心中念了无数遍一样,立即地、一意孤行地说:“那么我便不做外人,我要拜入十二楼。”
两人间有一阵沉默,但这并不是迟疑和动容,苏孟辞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只是为了足够客观公正地说出自己的评价——
“你不配。”
那墨色明眸震颤了一下,但这种震颤来得快去得更快,恍如错觉。
“凭你这样武功,做个为十二楼送死的棋子都不配。”
他说着站起来,低头拉一拉衣领,都傲慢非常,甚至他不屑再抬头。
“即便顶着再好的出身,你也是废人一个。”
那一声落地时,在他目光之外,有人目眦欲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抬起头时,瞧见戚无别眼角微红,才稍觉畅快,便难得耐心地问了一句:“你为何非要去十二楼?”
“因为——”戚无别的目光从很远处挣扎回来,“十二楼中,有我一位恩人。我曾年幼无助,被逼入死境,是那人从天而降,杀了所有要杀我的人,然后……”
他的左手在身侧慢慢握住,握得十分艰难,十分生硬,随着手指的发力,他的手臂剧痛无比,那是无数细如发丝的钢针带来的痛楚。
他深深望了苏孟辞一眼,“然后,他朝我伸出了手。有人在那样的状况下——救你,你这辈子,生生世世,死着活着,都忘不掉了。”
苏孟辞却觉得新奇,“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也就是说,你二人并不相识,那他为何救你?”
“或许是他——颇、有、善、心。”
苏孟辞大笑,“就我所知,十二楼没有那样‘兽面人心’的活人,说不定,你的恩人已经死了。”
“那么,我便去拜他的墓。”
“然而我们这样的人,从来尸骨无存。”
“好人定有善终。”
“坏人都不见得恶报,好人哪来善终。”他倒不愿与戚无别争辩这个,“罢了,这些破事与我无关。至于你所说的买卖,我师父自有定夺,等我收到师命后,再做打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朝火堆走去,那只狼着急地跟上来,随着他的步子从左绕到右,再从右绕到左。
他侧眸提醒道:“但我还是那句话,十二楼不收废物,起码我不认。”
他在火堆前坐下,那只叫獠风的狼贴着他一卧。
他的刀就放在这里,于是他拿回了自己的刀,然后从怀里摸出两枚赭红圆珠。
这东西已被水泡得不能用了,他师弟一个崔家后人,却只做得出这种无用之物,真称得上一声败坏祖绩。
他笑一笑,把两枚圆珠丢了出去,其中一枚就滚在脚边。
獠风伸出爪子一按,低头闻了闻,然后很不喜欢地把它推走了,推得离苏孟辞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