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年幼时,还十分天真、脆弱,胸怀大志意气无边,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要做,将来当个一世枭雄也好,江湖翘楚也罢,即便驰骋沙场保家卫国,也都能恩仇快意一生潇洒。
可戚无别对将来的一切展望,胸中的一切傲气,都在一个雨夜,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无情地斩断了。
他卧床许久,只有陆葵会来看他,在他榻上盯着他的脸看,像过家家一样要喂他喝药替他包扎,这所谓“照顾”的结果也确实和玩笑一般,他竟病得更厉害,恍惚中就要跟爹娘一起走了,才听见陆葵大声喊了人。
他不想做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物。
不再高烧的第一天他便下床,出门,冒着大雨,在武场握了剑,即便他连剑都拿不稳,他还是可笑地,一下下挥出剑去。
没人能接受自己的残缺,更何况是一个连自己的完整都没有好好感受,好好珍惜过的孩子。
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左肩上时,他拼了命想逃,可这残缺是他自己的,他一辈子都挣脱不掉了。
他羸弱得像只蚂蚁一样栽倒在雨里,然后在陆葵的尖声叫骂中醒来。
只要他洗干净了脸,陆葵就很喜欢,别人挨骂挨打时,他像个玩具一样被陆葵抱在了怀里。
“虽然你断了只胳膊,但是你的脸好看,脸好看就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日月无光的孩子很多,有的是陆家宗室子弟,有的是盟中要员的孩子,也有许多是孤儿。
在这些人中,一个断臂的残废依旧引人注目。
他还握不稳剑,挥剑时甚至快把自己带倒了。
众人的笑闹刺耳聒噪,他看到一圈与他同龄的孩子“天真”大笑,从他们口中说出的话虽然直白,却比许多狠厉言语更恶毒。
他的事传遍满盟,公子少爷不屑,和陆葵一样的大小姐们更大肆嘲弄。
捡了个好看的人回来又如何?
只是个好看的废物罢了。
一个残废跟在身边,不觉得丢人吗?
陆葵觉得丢人,她后悔让戚无别跟着自己了,无数次她突然转身,把戚无别的剑夺走扔掉,对着他的脸却高兴不起来,气得把他推倒,却发现他少了左臂连倒地都那么狼狈可怜。
她更觉丢脸,面红耳赤拿了鞭子,像打一条不听话的小狗一样打他,即便他其实很听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也只有打他,能让她好过一些,得意一些。
可她又喜欢他的脸,他知道其他女孩子也喜欢,只是嘴硬不承认罢了,所以她仍要把他带在身边。
有时她刚刚摸过他的脸,就因别人几句讥讽气得骂他废物。
许多次以后,她丢下鞭子就去找爹爹哭诉。
戚无别被提去见总坛主时,已在太阳下晒了很久了,伤口粘满了沙土,沙砾好像都长在肉里了。
陆岳自然更有资格贬低他,喝骂他。
当他被无数含妈含娘含畜生的话反反复复骂了一个时辰后,陆岳把他丢了出去。
“当个家畜还不听话,我看你没了葵儿还能活几日!”
他要被赶出去时,陆葵却冲出来哭着替他求情。
他看着她的脸,诧异还有人会为他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其实,这辈子他最不应该让她哭。
他没有再次变成丧家之犬,陆葵又救了他一次。
有次在宗室女子间的争强好胜中,陆葵被抓乱了头发,她怒不可遏地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护着自己。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
“你有没有看过书,你识不识字?知道什么叫恩人吗?”
“你要喜欢我,你要护着我!”
“你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
他被丢进狗笼子里学规矩。
淋了好几天的雨,又晒了好几天的太阳,没有水没有饭,他像条脏狗一样卧在那里奄奄一息。
陆岳在他还剩一口气时来问他:“知道听话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两眼涣散什么也看不见,想要说话,也只是嘴皮轻微地动了动。
天分明亮着,可他好像看见了月亮,看见月亮下有个人像神仙一样翩翩落下,拿着一柄好漂亮的刀。
只有陆岳看见他淌了一滴泪。
这没什么奇怪的,他从来到现在都没有哭过才奇怪。
一定是后悔了,知错了,怕死了,才会流泪。
两年后,他再也没有输给过任何人,即便他是个断臂的残废,可他不仅握得稳剑,还是个无可匹敌的天才。
他给陆葵赚足了面子,没人敢跟他比,却年年要在躲不开的盛会上在他手下得个惨败。
不仅宗室女子的随从侍卫比不过他,连日月无光总坛及各分坛身经百战的高手也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而那时他才十五岁。
后来,他接上了假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了这一条宛如天生的左臂,他要自己割开创口,在血肉中扎入无数针丝连通经脉。
成百上千条线一样的银针将断臂和假肢连接在一起,而将假肢推接上时,他才懂什么是真正的痛不欲生。
他把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根本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只记得自己像个畜生一样痛苦不堪地跪在地上挣扎。
他痛,痛得要死,可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无论有多痛,他都能一个人熬住。
他练好了无人能敌的武功,有了滔天的声誉和称得上一人之下的地位,他什么也不缺了,从这以后,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报仇。
他摆脱不了那个险些让自己送命的雨夜,他忘不掉那个披着月色而来的男子,他更不想忘。
而陆葵曾怒不可遏地撕了他的画。
“我要你画我!”
可很快陆葵便不再管他了,因为即便对着她画,他也把她画得不像、不美,比画上那个男人差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哼了一声便扔下画走了。
他只会画一个人,他画了成千上万张,画到仿佛与那人朝夕相处了整整六年。
其实他只见过他一面,从那以后的每一日,他都在等,等一场重逢,等一次报仇。
戚无别醒来的时候,雨还在下,但很小,很温柔。
他望着床顶发呆,他还发着烧,昏沉沉的,但他察觉身上很轻,身边也空无一人。
过了一阵他才挣扎着坐起,然后一转头,他便望清了这间卧房,看见了窗外小院。
他一瞬间愣住了。
即便许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哪里。
可他不敢相信。
他记得自己浇着冷雨高烧不褪时说了什么,他说“带我回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以为自己会在十二楼,他没有想过,他怎么也猜不到,自己会在这里。
那个人所谓的“家”,是这里……
他伤口一痛,浑身烧得更厉害了,可比起疼比起烫,更清晰强烈的感觉来自胸口,心中那种说不出的滋味让他喘不过气。
他恍惚地张望,屋内只有他,是不是从始至终都只有他……
隔窗看着熟悉的小院,他在一个眨眼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个人救了他,带他回家,养他长大,陪他在这里练功练剑,看雨看雪。
他突然捂住胸口,十分用力地压下那种清晰的悸动,他侧眸看到了自己的衣物,然后他伸手取出了一个乌金手环,紧张地套在了手上。
好像戴上它,就锁住了方才那个梦。
一阵脚步声慢慢靠近,他猛地抬头,像一只鸟儿一样,敏锐又脆弱地眨了眨眼,长睫轻扇了两下。
苏孟辞端着盆水走进屋,看到他时有些吃惊,然后脸色一暖,终于安心地松了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醒了?”
戚无别呆呆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一戳就破的泡泡,一片一摸就散的云。
他把水盆放下,刚走到床边,还没说话,就被戚无别一把拉到怀里。
他身上也有伤,突然被抱住时腰更是一痛,可他被戚无别的身子一烫,又看见了戚无别左臂满衣的血迹,就不敢动弹了。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