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孟辞数日都在养伤,这素朴深沉的屋室成了他一个人的居所,外头空旷寂静,无人看管打扰。
锁链的长度够他走遍屋中角落,甚至能迈出屋门,眼前看似毫无阻碍,可即便他能挣脱镣铐,武功被封也难以走出分坛大门。
每日来送药送饭的人都不同,这样的轮换似乎是有意为之的,以免他与任何人通过只言片语产生过多交集,他们谨慎紧张的神情也佐证了这一点。
他不知道戚无别对他们有怎样的嘱托和要求,但想必他们离开后要经过的盘问十分刁钻严苛,所以每个人都神色匆匆,几乎不跟他照面。
既然无法从旁人口中探听消息,他便只能寄希望于阴阳镜了。
手臂的伤好得很快,身上戚无别留下的痕迹也已经淡去,他终于能静下来好好思考以后的事了。
他向阴阳镜问起夜南风,镜面一亮后泛起一片浓稠血色,却并无阴冷死气,反而有温暖生机,他这才想起,前几日梦中也有过这样的血色,似乎还听过什么痴缠话语,可醒来却忘得干净。
但他可以确定夜南风性命无虞。
某日上午,阴阳镜闪着明光,他拿起宝镜时正好看到了陆岳父女,然后立即认出画面所在正是盘龙江,只不过他住所偏僻,望不见那处地方。
镜上一片森严肃穆,气氛悲怆低抑,他看了一阵,才明白这竟是一场厚葬,在镜中看到戚无别的神情时,他立即猜到棺椁的来历了。
当年他毫无良心地抛下为救他而死的养父,甚至砍其手足借以脱身,后来竟全然忘却养父葬身之地,只因他从未在意养父的暴尸荒野,至于替其寻找亲子的嘱托,也成了来日他杀害戚无别的理由。
他没能让养父和戚无别“父子团圆”,却能亲眼看见养父入土为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清楚自己理应愧疚难过,可这些情绪虚无缥缈难入心头,到底烟消云散了。
这一幕只是让他清楚了,为何戚无别会突然提起养父的事,以致愤怒失态,亲手将自己父亲的遗物化作齑粉。
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从前没觉得有什么,如今戴了数年的手环不在了,倒有些不习惯。
他甩了甩头,逼迫自己仔细看着镜面,方才一抹虚无的寂寥也不见踪迹了。
隔着冰凉的镜面,戚无别的脸色苍白阴郁,凤眸凛冽微红,眼神萧瑟如刀,分明俊美无双大权在握,却像雨打的寒鸦,满身浓黑凄冷的芒刺。
明明是丧事葬礼,陆岳却在这样的场合下细数日月无光连日来的“战果”,他这才知道,江湖榜上有名的数家杀手组织都已经归顺陆家。
陆岳刻意强调了他夜云轻作为十二楼副楼主的死讯,戚无别因绞杀了他这个恶贼,顺理成章接管了群龙无首人心惶惶的十二楼,以及屈居日月无光之下的数个帮盟。
他看得出,陆岳让出那样大权,不是宽仁大度,而是无可奈何,他对戚无别是恩威并施的忌惮防备。
无论如何,戚无别已不仅仅是日月无光的七坛主了,他手上握了近半个江湖的势力,捏着无数帮派盟主的生死。
可戚无别却没有任何如愿以偿的春风得意,反而那样心不在焉,自始至终丢了魂一样的落寞,目光落在漆黑的棺椁上,心思却藏得极深。
对江湖人来说,丧葬之事从来不是为了哭号哀恸的,而是教人念着深仇大恨群起激愤的,所以今日先是成了陆岳的庆功宴,又成了陆葵的贺喜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岳一手拽一个,将那两人的手牵到一起时,他有一瞬怔愣,反应过来后,看着镜中画面才明白,原来自己只是诧异戚无别和陆葵的郎才女貌。
他二人站在一起,一个玄衣潇洒,一个粉衣轻盈;一个高挑劲瘦,一个娇小玲珑;一个俊美风流,一个楚楚可人。
确实很相配。
陆岳说他二人早有婚约,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如今佳期在前,不日便可完婚。
陆岳说着将他二人推到众人面前,在声声道贺里,陆葵面若桃花地贴到戚无别怀中,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要顺势握住陆葵的腰时,他猛地把宝镜倒扣在床上。
眼前浮现出自己大汗淋漓时看到的赤裸胸膛、紧实腰腹,视野上方是戚无别锋锐的下颔线,视野下方是抬高自己大腿的手臂。
他心窝一寒突然觉得自己十分荒唐,可急忙拿起宝镜时,镜面却只能倒映出他的脸,无论他怎么凝神,镜面都没有变化。
他方才动作太猛,牵得左臂拆了线的伤口胀热发痛,他自己褪了上衣,涂了药,又吞下几粒内服药丸,百无聊赖倒在榻上睡了。
没有想到的是,打破他连日来这一潭死水的,竟然是陆葵。
傍晚时分,陆葵风风光光地来了,除了一堆候在远处的护卫,跟着她的就只有叶不凋了。
屋门是被推开的,陆葵握着鞭子,但却比上次客气从容了许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走到门前,陆葵没有进来的意思,披着晚霞挑起下巴将他打量了一番,没有直入主题,还是惯常讥讽了一番:“你师父勾引得萧夙疯癫发狂,你这做徒弟的不学好,净挑些腌臜手段拙仿,装模作样之处比夜斐还无耻。”
无关痛痒的话他毫无兴趣,没什么好接的。
陆葵却当他目中无人,气得将绕在手上的皮鞭攥紧,“都做过那种事了,还敢傲慢不逊装得高不可攀?”随即又讥讽嘲笑,“你为了苟活,能爬上戚无别的床,看来从前为了谋名求利,不知多少次像娼妓一样张开两腿扒开屁股了。你做下的这些事,本小姐早晚要让天下人知道,你别想把戚无别勾得和萧夙那混账一样发疯!”
他看着陆葵气恼泛红的脸,起初以为她是因为戚无别生气,可仔细想想又不对,那些火她上次就该发,没有理由等到婚期已定的今日来发。
他猜测地问了句:“陆二小姐如此生气,是被萧夙惹恼了?”
“你还敢说?若不是为了引你现身,我也不会把夜南风借出去,结果我的人不见踪影了,你却活得好好的!”
他不在乎陆葵和萧夙之间有何纷争,但陆葵的话让他皱眉,“夜南风并不是你的人。”
“不是我的人,还是你的人不成?!”陆葵啪一声在地上一抽长鞭,“你这种畜牲果然好了伤疤忘了疼,正好,萧夙敢拂我的面子,本小姐就拿你出气!”
陆葵一鞭自下斜扫上来,抽在他手腕上,他刚捂住手,陆葵已经抬高手臂,下一鞭就是用尽全力的皮开肉绽了。
第二鞭挥落时,他可以狼狈躲开,但一下子,他好像看到了自己无遮无拦在这间屋子里抱头鼠窜躲着鞭子的可悲模样,于是他本能地没有动。
但一道身影的出现却突兀地拦下了急挥的长鞭,陆葵猛地回眸,诧异地看着攥住自己手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