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欢好虽有些突然,也过于激烈让他难以承受,可不论身心,对他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滋味。
晚间两人沐浴后同榻而眠,分明一身疲软,他却撑着眼皮不愿睡去,在朦胧夜色里,仰头看着戚无别熟睡眉眼。
今生和这人的翻云覆雨虽多,甚至和旁人,无论被迫还是自愿,亦有过,可此时此刻,他却把从前一切忘了个干净。
真正与人心意相通,毫无顾虑地欢好、心甘情愿地交融,原来是这样升仙一般,难以言说的绝顶爽快。
无论时日长短,他都能和戚无别恩爱相伴了,本该了无遗憾心满意足,可胸中那如影随形不肯轻易放过他的寒凉痛意,却突然不能忍受了。
分明无债一身轻了,为何自己就非要忍受呢?
既然心上长了根不愿长的刺,就应当拔出来。
不管从前怎样,也不论将来如何,只有这一世,他想尽力圆满,不留一丝牵强隐忍。
心意既决,他便舒心一笑,朝戚无别怀中钻去,这人虽然未醒,却立即张臂将他搂了个严实,虽不惧怕屋外严寒,却互相取暖般,谁也离不开谁地紧紧相拥。
第二天一早醒来,戚无别衣着齐整,懊悔不已对他道歉,不仅是为昨日的吃醋和芥蒂,更是因为毫不自控地纵欲。
“是忍了太久才那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倒没事,反正自己也舒服了。”他坐起身来,指了指歪斜的床,“只是这床不敢睡了。”
正说着床板便一陷,安稳睡了一夜已经是好运了。
戚无别及时把他抱起来,脸耳泛红地看了看自己折腾出的狼藉,转身先将他放在了窗边一张矮榻上,这小榻供一人休息都嫌小,绝容不下两人睡觉。
当初修缮屋舍,确实应该把这不太结实的床也修一修。
家中没有合适的木料,山里现采不仅粗糙还太费时,戚无别便说要下山一趟。
替他放了个软垫在腰后,又掖着被角遮住他赤足,再去那小仓库取了狐裘披在他肩上后,戚无别才牵着他的手,亲了亲他,依依不舍道:“你再睡会儿,等我回来。”
“好。”
他倚着窗看戚无别推开篱笆门走远,然后浑身酸痛地歇了一会儿后,便起身取了阴阳镜。
出门在廊下等了不久,刚亮起的天色就陡然阴暗下来,阴风阵阵吹得草木惊心。
待一团太极图似的黑白双影螺旋着急卷而来,渐渐两端分离化成朦胧鬼影时,他也转过身去对着拱了拱手,“两位鬼兄别来无恙。”
二鬼像根分了叉的树枝一断,各自生根发芽般栽立在了地上,一黑一白脸上是四只外凸眼球,两张狰狞大口,偏偏说话客客气气:“还不是你急着邀我两个相见吗?这人世间也就你在我两个跟前有这等面子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今日便不客气了,请两位来实在是有事相托。”
黑白无常唱戏一样接连“嘿嘿”“哈哈”,然后异口同声:“莫不是待着腻了,想往下一世新鲜新鲜?我两个听说了,你下一世可也精彩万分……”
他笑着拦下黑白无常的话:“虽说快了,但我还想多清闲清闲,真到时候了我绝不会拖,只是这一世还有些事想做,所以要请两位帮帮忙。”
白无常将长舌一捧,琢磨道:“我两个是阴司鬼吏,只管勾魂而已,人间的事如何插手?”
“这事我也不知能不能办,但也只能问你们了。”他说着拍了拍胸口,沉吸了一口气才说,“我胸中这丹药亏损良多,于我已无助益,既是二位将它送来给我,可否再请二位将它取出呢?”
黑白无常一阵无言,同时扭头互看了一阵,好像在以他所不理解的方式交谈着,许久才回头看他。
“你可记得在酆都服药时,大帝是如何嘱托你的?”
“记得,要我冷酷无情些。”
“之所以非要你服药绝情,就是因为你此生早有定数,若不绝情,无论早晚,定会因情而死。”
他倒并不惊慌,反而坦然地笑了笑,“救夜南风时,也有一样说法,既然药性已失,余下三分留与不留又有何区别?”
“自然有区别!不是同你说过了,越无情,活得便越长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回倒是他真心疑惑了,两眼明亮天真,道破天机般一问:“难道始终坚守心关,我一个戴罪之人,就能在这白捡的一世长命百岁吗?若全是这等好事,我还辛苦还什么债呢?”
黑白无常一时无言,他却把话说得更加清楚:“你们最是明白,对我来说每世经历不过幻梦一般,要紧的不是梦了多久,而是梦了什么。假若活得无情无义,那世间万物都无滋无味,我还淹留什么?即刻与你们回去酆都就是了。既然来了一遭,也只有这一遭了,我便不想留什么遗憾,他们神仙就算历劫,也不是为了苟活长久,而是尝尽千滋百味啊。”
他这样一说,实在清楚明白,他这一生又何尝不是历劫般的体验呢?
黑白无常又是四目相对地商量了一番,然后对他说:“丹药确实能取,其中利害你也明白,但我两个还是有些疑惑。”
“请说。”
白无常道:“你分明已经与戚无别两情相悦了,往后无论长短,必定日日厮守,既然如此,丹药取与不取又有何区别?”
黑无常说:“药性虽薄,但有它坐镇,能助你淹留稍久,岂不是一件好事吗?”
他叹了一口气,毕竟人鬼有别,黑白无常见他经历许多,终究不能感同身受。
“那是你们不知道心不由己的滋味,我已尝了许久,即便如今已不如从前难熬,我也不想有一丝隐忍了。”他尽力想与黑白无常解释清楚,“诚然,丹药对我究竟是好是坏很难评议,我与你们意见向左,或许与戚无别也是一样。若是让戚无别来选,是两人分别而我能得长寿,还是两人厮守却注定短暂,我想他会抉择得痛苦万分,因为他与我不同。我已置生死于度外,我站在这一世外,可他却永远困在其中。这已对他不公,所以我不能让他选,而我没什么好犹豫的。”
黑白无常却仍半懂不懂。
他笑着问:“我且问你们,如果可以选,你们是要不死不生长长久久地做阴司鬼吏,还是投胎转世,在人间光明正大做十载凡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黑白无常俱是眼睛一亮,“若真有那样好事,自然不用迟疑……”
“这便是了,无论人鬼,求的从来是潇洒痛快而已!”
他说着敞开怀来,“就请为了我的自在,帮我取了这心头锁吧。”
“果然果然,竟真应了那位天尊所料……”黑白无常低声自言自语,却顺他心意在他前后站开,而他已将两眼闭上,不曾听见这句话,亦没有看到二鬼手上动作。
他只觉一阵撕心裂肺剧痛,从胸到背狠狠穿透,好像有一根遍布长刺的铁杵在胸膛抽来递去,要把他血肉筋骨全刮成碎末。
这痛意很快波及全身,却并未减淡分毫,而是在里外每一寸肌肤血肉上加剧重演。
他感觉不到时间,甚至不知自己生死了,只觉得一片漆黑,被人唤着睁开眼时,已浑身湿透。
“感觉如何?”
他轻颤着看着头上木纹,有种恍若隔世的重生滋味,方才剧痛不曾让他落泪,可心上的无拘无束却让他眼角湿润。
他轻声发问:“我还有多少时日?”
一根手指伸到眼前,“一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