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快扑尽扬尘,林中天色已暗如泼墨,苏孟辞站在被横倒树木截断的山道上,梅骨刀在身前划开一道红月。
他浑身湿透满眼冰凉,幽幽望去好像已见黄泉旧路。
“今日上山的路,各位是走不得了,不过黄泉道上,倒能与我同行。”
或许这一场雨仍是照他心意所下的,雨下得越大,便能遮住一切声响,隐去所有痕迹。
他今生杀过很多人,亦有过许多殊死一搏,旁人也是一样,但只有这一回,最是悬殊,又格外惨烈。
众人是因贪念寻衅,他却是为真情赴死,谁胜谁负早有定数了,可又或许,从没有什么胜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论来多少人,他都挥刀逼退,自己胸腹被捅个对穿,却全无知觉般反将来人一刀毙命,他一身血污不分你我,浓重得连雨水都冲刷不去。
他形单影只,本不是众人对手,可偏就胜在不知疼不怕死,只要这肉身皮囊还有副人模样,他便不会放一人过去。
而眼前这一切对他来说已如走马观花一般,挥刀杀人不过本能,他神魂好似已在肉身之外,一边漠然旁观,一边不由自主将今生数载回望了一遍,看到最后,过了筛一般,暗淡忘却了许多,与戚无别那些纠葛情仇,却熠熠深刻。
到刀锋轻盈,无物可斩,他才回过神来。
山道上躺了二三十人,大半已经死透,跑脱的也有不少,可即便看清他们逃去了何处,他也无力追上了。
他这肉身比地上死人还要破败不堪,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只是麻木渐沉,喘息愈发艰难。
他握着刀,小臂在腹上一挡,艰难迈步沿山道向下,跨过几具死尸后,身侧却突然有道冷意扑来,他无力躲闪,只觉左半边一空,那奋起扑杀之人也无力挥出第二刀了,大睁着眼便瘫倒下去。
他本已遍身麻木,和死人无异了,可被砍去左臂后,却猛然慌了神,痴痴朝那断肢追去,在湿滑山道上一绊,几要四分五裂的身体就这样滚落了下去。
他大概嘶声痛吟过,可自己也听不清楚了,他一时爬不起来,只能靠右手扒着尖石把身体拖拽过去,从沾满血泥肮脏不堪的断肢上,把那乌金手环取了下来,和阴阳镜一起牢牢按在胸口。
这一刻他才终于喘上气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已筋疲力尽,可并没有人来接他,即便是去幽冥地府,剩下的路也要自己走。
他靠两膝一肩慢慢爬起来,把林木当做天然的拐杖,从这一株倚到那一株,在断气之前尽可能地走远一些。
他浑身都好冷,只有贴着乌金手环的胸口还有一丝温度。
眼前愈来愈黑,他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养父。
养父弥留之际也是这种滋味吧?
他虽常有愧意,可此时才真正与养父感同身受,并非因为二人一样伤重濒死,而是从前今日,他们临终之时,惦记的竟是同一个人。
他恍然大悟,自觉这也是一种报应,不用他主动去偿,却理所应当报在了他的身上。
他从前恩将仇报,在养父临终叮嘱下仍对戚无别痛下杀手,今生却把那人放在了心头。
他仰头看天,赞它铁面无私。
正因铁面无私,才对戚无别也如此残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当真不怕死,从不觉人生短暂,唯独放不下戚无别而已。
他亦想过该留下什么解释,可无论怎样落笔,都觉得苍白苦涩,即便将自己前世今生说得一清二楚又如何,他又想让戚无别如何面对,如何……独自面对?
他只能自作主张,只想走得远一些,盼山林野兽即刻把自己吞吃下腹。
雨不似先前那样凶猛了,天色便显得亮了,已有秃鹫在头上盘旋,不知是不是阴阳镜替他招来。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应当离家已远了,走过一处林涧,四下空旷一时没了倚靠,他也再无半分力气,终于瘫倒在地,双腿再也撑不起来,只能勉强立着上身,仰头望着雨幕。
周围有声响逼近,他以为是什么食肉猛禽,没想到步出草丛的仍是那些两脚兽。
他早知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即便只剩一些难成气候的货色,也有不怕死的要来撞撞运气,可即便尾随他至此,也捡不到什么好处了。
余光里,那些人影渐渐围来,而他两眼涣散,只记得捂紧胸口手环。
视线里闯入一把银刀,在他一眨眼间猛然落下,而刀影、人声,今生一切的一切,都随他气绝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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