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浪再被领到他跟前时,已洗得白净,只是微微发抖,穿一套松灰色衣裳,比之前的破麻木好多了,但仍旧不是什么体面打扮,不过家中能给他穿的衣裳,也就只有婴武这些下人小时候的衣物了。
他见郭浪脸颊湿润却白如纸色,以为他终于回过神来害怕了,可伸手把人一拉,隔衣摸到他浑身冰凉,才知他抖成这样是方才洗凉水澡洗的。
一个八岁的孩子,好像知道自己这样颇像露怯,所以不住绷紧身子,分明一副可怜样子,却很固执地仰着小脸直视着他。
有些记忆朦胧着要浮上心头,但他却没有功夫细想,只是把手抓紧,把那凉意一丝丝驱散。
春绣买了药回来,告诉他怀仁堂的伙计交待了,说夜里睡时脱衣敷药就行。
他让春绣先把药放到自己房中,春绣倒不着急,问道:“爷,先吃饭吧?估摸菜都凉了,我去热热?”
而他却早拿了主意,一边说:“不急,菜先放着吧。”一边转头又交待婴武,“你去我大哥那儿走一趟,把我小时候的衣裳取来几件。”
这一等就又是小半个时辰,郭浪身上湿冷都退了,人虽不抖了,但只绷着站在旁边,他不牵就不动,不问就不张嘴,安安静静,到底一句话没有。
婴武办事一向不遗余力,一路跑着回来,把一叠包好的衣物摆到他身前后,才一边擦汗一边说:“大爷说赶巧了,前几日正好收拾出来洗了洗,我路上闻着干净香扑的。”
“成,拿一件给他换上吧。”
婴武连连点头,刚拿了上头一件灰蓝色衣裳,他就说:“小孩子还是穿得明亮些好。”顺便指了指中间一层鱼白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婴武立即就扒了出来,虽然还不知道眼前这孩子姓甚名谁什么身份,但一点儿没有某些下人狗仗人势的恶习,乐呵呵地躬低身把郭浪牵走了。
而他直接带春绣回了前厅,搬了张椅子到门前后,就让春绣去把家里大大小小管他种花还是养马的,所有奴才全叫了过来,一会儿就在前厅外乌泱泱跪了三行,点一点,小二十号人了。
从前这种阵仗,要么是一人受罚,要么是满府遭殃,反正他郭三爷要一手棍棒一手皮鞭,下人不被打去半条命,也要吓去半缕魂。
但这一回,他手上什么也没拿,就在廊下踱步等着,反倒惹得人更加害怕,都头抵石砖不敢动弹。
直到一抹小小人影穿过游廊走来,他才停步打量起来。
郭浪的身板比同龄人差了一号,身上衣服不算合身,却大概真有个姿色倾国的娘亲,给了他一副玉骨天容,使他即便才从烂泥坑中爬出,也有一番与众不同。
虽然和真正的富贵子弟还比不了,但已有些架势了。
郭浪走近时,逞强也好坚毅也罢,总之仍仰着脸与他对视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从前过得穷苦卑贱,才使这小小凤眸有些阴湿戾气,不似郭谌自小那般明锐如金。
但他却可以理解,并不只是理解这种眼神,而是对郭浪此时一切感同身受。
郭寒不会懂,可苏孟辞却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三岁早孤,自幼居无定所遭人嫌弃,也曾野狗一般卖着可怜讨生活,他实在寄人篱下了太久太久,以致他对郭浪,都有种同病相怜的意味。
既然惺惺相惜,他自然不愿自己的遭遇在郭浪身上重演,那些凄凉苦楚,那些嚼刀吞蜡,他不想回忆,便不能让郭浪也尝一遍。
他知道有些人乐于让旁人体验自己的苦楚,但对他来说,以自己熟悉的方式折磨别人,就是在折磨自己。
此时他还做不到对任何人、在任何事上都善心包容,可这种事对他来说意义不同,所以他格外在意。
他没有对郭浪交待什么,因为他明白这人有多么聪慧,所以接下来的事,他自顾自做就是了。
人都到齐了,他也不必再耽搁了,看了郭浪一眼后,他便朝前迈了几步,院内跪着的下人们明显一抖,他并不在意,只郑重其事道:“今日府上新添了个家人,与其日后啰嗦解释,不如把大家请来,一齐介绍了。”
说着,他走到一旁,稍稍低身把郭浪的手牵住,这小手虽然僵硬,却没有躲避,让他下意识想起自己从前训狗……
但他并不愿意那样想,否则也不会特意来这一出了。
他牵着郭谌走到阶前,直接就是个一语惊人:“我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唤我三爷、三爹,那我的儿子,你们怎么称呼呢?”
婴武一下从廊下跨飞出去,也在一帮小厮间一跪,机灵极了,扯着嗓子喊:“爷是咱的主子,爷的儿子自然也是主子,该叫少爷,三少爷!”
他笑道:“那就记住了,郭家有个二少爷郭谌,如今还有了个三少爷——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