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应该是第二个晚上。
我的纸袋里装着鱼食,皊遥会抽出时间喂猫,偶尔也会喂鱼,那群小鱼一看见他就揺着尾团团簇簇拥过来。自由湖由他构建起了一种诡异的生态平衡,我曾猜想这其中一定存在着某些不可名状的蛛丝马迹——就比如皊遥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位迪士尼公主。
“今天我是从后门翻墙进来的,因为我已经不再是K大的学生。”
他在水边蹲下来,秋天的影子包裹住他的身躯,宽大的白T罩在清瘦的骨架上仿若没有形体,他像一株依附自由湖生长的植物,又或者是岸边一棵沉默的水草。皊遥伸出手,那只冷白近乎透明的手,无法感知温度似地在湖面轻晃,惟有指尖透着微粉,轻轻触开一道道涟漪,颇有兴致地同小鱼做着毫无意义的游戏。
一只只小金鱼蹿上湖面,一个接一个簇上来吻他的手指。皊遥的手腕也看不清血色,瘦削得筋络明显,但是指骨分外漂亮,一根束发的小皮筋松垮垂在腕间,两根细绳相接的缀饰,是一枚小小的草莓。
“你居然还留着。”我在他的身旁坐下来,左手抱膝,随意抓起一掊碎土,缓慢地撮撒在湖面跃起的一条条小鱼上空。
他就在那儿,清隽的面庞透着一层粉,但身体就像是透明的。忽然间他望过来,总是弯着的眼轻轻扬起,左边眼下一颗泪痣分外透着艳,似笑非笑。
“茜茜送给我的,当然要一直戴着。”
我看见他颈边半长的头发,随性如皊遥爱干净但并不爱扒理,偶尔只是随意拢上两侧的发向后一扎,小草莓发圈懒洋洋地系着,一些碎发常常挣脱敛下,但那好看的眉眼轻轻一弯,反而生得一份慵懒的美丽来。
——他完全像一个流浪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天小孩的话在耳边重现,我忽然备受打击,就算皊遥在户外躺上一个月,也没有人会冲着他的脸说出这样的话。
我把脑袋垂进手臂,不再看他的面容。
“我讨厌你。”
他含着轻笑的声音温柔响起,“又讨厌我了?”
第三个晚上我给名叫闫炣的男人打去电话,接通了,听到几声公式化优雅的“喂”,手上的U盘被把玩出同样优雅的弧线。听筒那头的男人似乎猜出了什么,发出几声讽刺的嗤笑,男人问,小路,南美的基地已经被你毁了,你还想要什么?我没回应,只是把小猫吃够的火腿肠捏碎成小块,慢悠悠地丢进水里。男人说,后天我在K大有场讲座,如果你愿意,结束后我们在物理所见面。因为你,现在大家都很忙。快要挂断的时候,我盯着没入涟漪的U盘和鱼群,缓缓开了口,thepartyisover。杨振宁在会议上对高能物理学末路的宣判。男人开始不断发笑。
还是这样好了。
第四个晚上,我见到皊遥,他的发色已不再是淡粉,差不多剪到肩下,抓夹挽着一绺发揪垂在颈后,一身黑,安静得甚过温婉。
我在原地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拖着步子移到他身边坐下。我把自己套进麦当劳纸袋里,透过两个戳开的窟窿呆呆地看着湖面,从日落一直待到天黑。
“你写那块木牌的时候说:路止于此,夜止于斯,这片湖的背面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我盯了四个晚上,只在今天早晨见到了它。”
澄澈如镜的湖面,倒映出某某年秋天的晚上,皊遥在水边点燃了他的柳条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秋天的湖散落一地枯枝,皊遥总是兴致盎然,有天放着低保真disco在岸边编一下午的等比缩小柳条人,那部又名《异教徒》的电影里奇形怪状的邪教祭品。他是第一自然层面的无神论者,这么做纯粹是因为无聊。
我在纸袋里闷闷地开口,其实有个学妹追了他三年。有一年万圣节,乐队成员纷纷表示不想以满排练室的柳条人logo出名,于是他在湖边把它们摆了个奇怪的姿势烧了,被一位骑自行车路过的美院学生拍下来发到了论坛上,大家都以为他是行为艺术系的来着。小学妹好不容易要到微信,隔着网络苦苦追求几年,最后才发现对方是一个叫凌瑶的女生。
他好奇地眨了眨眼,“学校有行为艺术系吗?”
我折了一根枝条涤着水面,把枯叶从左边送到右边,“贵院以行为艺术出名,不是吗?”
皊遥笑得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