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以黄金百万,悬赏他——夜云轻的项上人头。
不止是人头,他那位仇人出手阔绰,连他的一条腿、一只手、一块肉、一根头发,都标了天价。
任谁看了,都觉得要将夜云轻剜成肉片,才算实惠。
想来这人十分恨他,恨到一字一句,每一个数目,都浸满恨意。
被人恨算不得什么,被人这样恨,倒实在难得,使他不禁去想,这是哪一位仇人呢?
想来想去,与他有恩怨的人全都化作孤魂一缕了,实在想不出是谁。
夜南风在一旁一脸担心,他们都是无数次将上榜之人逼到穷途末路的杀手,自然比谁都清楚榜上之人会有多么凄惨的下场,更何况是这样的赏金数目。
一旦张榜,江湖便如一池沸水了,会有成百上千的人,把杀他,当作毕生之志,不遗余力、不辞辛劳,极尽猖狂病态地来追杀他。
夜南风担忧地问:“师兄有何打算?”
他将榜单递还给夜南风,说得很随便:“能有什么打算?想杀我的人从未少过,有没有这个悬赏,我都不能高枕无忧,所以没什么分别,即便来得人多了,依旧来一个杀一个,要是给他们杀成了,我也不能有什么怨言。”
“但这样不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诧异夜南风说出这样的话,又觉得这人理所应当说出这样的话。
一个杀手,一个用刀剑“恃强凌弱”的人,竟然在这样一件事上怒称“不公”。
他实在不明白夜南风心里那杆秤是如何量的,究竟是什么算法?
夜南风又说:“师兄要以一敌十、敌百、敌千,难以松懈甚至被逼得熬鹰一般,这样不公。”
他呵笑一声,反问道:“你我也曾为了买卖,带部众围杀强敌,难道那时你也心有顾虑,只是不说而已?”
夜南风握了拳,眸中银光乱荡,他垂下眼,轻声说:“师兄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世人都一样。”
他不再多说,临走时拍了拍夜南风的肩,像长辈教育一个不懂事的少年后辈。
他这师弟分明也是赫赫有名的杀手,杀人时也一样利索能干,却偏偏有时像春雨打湿的未熟青梅一样,稚涩得使他看着都要摇头。
他去见师父夜斐,一路上也想了许多。这六年来他无数次负伤,被仇人逼到死路也有三五回,天下第一从来不是天下无敌,没有人是杀不死的。
榜单一出,他究竟要面对何种境遇,又是否应付得来,都未可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低头看了眼刀柄下轻晃的一面亮银小镜,他只知道,无论受伤还是赴死,都是他的命数。
他师父一年前被萧夙暗算,时至今日还在闭关修养,他也只能照例去通传消息,聆听师命。
而他上了求活榜的事,他没有说。
他坐在堂中,师父用机关从内室送出一幅画卷,他展开来看,画上是位须发尽白,穿着官服的老人。
看清画上朱红数字后,他便明白这又是一位老主顾的生意了。
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可二者又从来分不开,因为明面上的党争政变,远不及买凶杀人来得简单安心。
所以杀手最常做的事,便是替人剪除异己。
他师父夜斐沉柔的声音自内室传来:“你去杀他,路途遥远,给你十日来回。”
“好。”
他应下后便起身离开,安排楼中事宜花了半日时间,然后收拾一番沿山道下凭栏台时,已是天色将暮。
他果然瞧见了夜南风,那人就候在山门处一块“禁行”的石碑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暮色温柔地洒在夜南风玉白锦衣上,那人的脸因光晕缱绻,眼中波光粼粼。
他直截了当地说:“你乖乖待着。”
夜南风先有些要冒头说“不”的意思,却因为“乖乖”二字,真的乖了回去。
他走过去时,夜南风递给他两枚赭红圆珠,这是崔氏的震天号,放出去能升百尺,炸红光。
这东西,只是从前崔家子弟年幼时的玩物。
崔氏暗器秘籍都毁于大火,夜南风身为崔氏后人,却只能凭记忆做些父亲亲手传授过的小玩意儿了。
苏孟辞没有多说,随手收下了,然后要走,却被夜南风勾了下袖子。
“师兄好好吃饭。”
他点了点头,看了师弟一眼,才将手抽出。
他沿阶下山,身后夜南风披着霞光微风,又冲他说:“师兄好好睡觉!”
他早已习惯师弟的黏人,就随便地摆了摆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夜南风望着他孤身一人却锐不可当的背影,只觉得师兄提刀的样子那么好看,使他想起十一年前,这人淋着雨,迎着火,将他护在身后的样子。
他在这人的身后长成翩翩少年,却仍像小时候一样念着:
“师兄,早点回来……”
三日后深夜,孤山一间小小小小的屋内,一位老者拼着昏昏老眼,在晃晃灯烛下,刻石一般写着字。
明明门窗紧闭,却突然有一阵风吹灭蜡烛,老者手中的笔也一歪,滚落到地,他立即颤巍巍俯身去摸。
屋里突然亮起来,他伏跪在桌底,揉揉眼睛,才看清烛光是从桌前漫过来的,他对面有人从容不迫替他捡起了笔。
那手十分好看,他见过无数风流才子、皇亲贵胄的手,却都没有这手一样修长匀称,有一种笔锋墨迹、凌霜梅枝一般的锐美。
那漆皮护腕上,还挂着一只乌金的手环,他多看了一眼,因为这个手环,与青年冷淡的俊美并不相衬。
他收回目光后,只能撑着桌沿、按着椅子拖起身来,这样一番动作便让他耗尽力气,于是他直接坐下。然后他迎着烛光,看见那人微微倾身,送出笔来。
他将笔接过,察觉这人一身寒意,便说了句:“喝杯热茶吧……”
来人立如寒松宝剑,闻言轻声一笑,但却真的倒了杯茶,然后一手执烛,一手端茶,在侧旁一张红木椅上坐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者拿笔蘸了蘸墨,书写前看了那青年一眼,烛光侧飞漫上那人的脸,他感叹这人的俊美,亦惊叹他的年轻。
一人想在官场混出名声,是要拿青春年少以及果敢正直去交易的,可要在江湖叱咤风云,却能只凭天赋与寒刀。
他想这人一定天赋异禀,这人的刀法一定艳丽非凡。
苏孟辞翘着二郎腿,饮茶时将案前那老人一望,室内很小,却全是书,地上桌上也都是写满字的宣纸,但他仍在写。
一杯茶喝尽时,苏孟辞站了起来,他还握着蜡烛,但另一手摸到了刀柄。
他说:“既然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就简单许多了。”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我写完这封信,可以救许多人,甚至是……甚至是救这一朝一代。”
“可惜那不干我的事。”
烛光晃了一下,好像没人动过,好像无事发生,可那张桌子,却像许久才反应过来一般,断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