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孟辞找到了自己的小船,然后带戚无别和那只叫獠风的狼上了船,沿水路朝南而去。
上船时他看了眼这人左臂,他分明记得戚无别中了萧夙一箭,可对方却没事儿人一样,手臂被衣物裹得严实,连左手都戴着手套,而且上臂用半截发带缠了一圈,连伤口情况都看不出。
反正伤势轻重,都与他无关,他懒得去问。
上船以后,时不时有人聚众截杀,不过半日,小船便被箭矢、火器毁得不能用了,他只得将船停下,上岸走陆路。
戚无别那只狼一上岸就蹿到了密林里,好在戚无别说不用管它,它会自己找来。
走陆路比水路慢了许多,而他又要配合戚无别,不能轻功行得太快,所以到地方时,已经入夜了,甚至下起了雨。
他二人停在一栋灯影迷离的小楼前,烟气酒香萦绕下,玄衣和白衣挨在一起也毫不突兀了。
牌匾上龙飞凤舞书着“仙姝楼”三字。
无论是替人行凶还是江湖争斗,死的多是男子,而那些被十二楼杀了丈夫、父亲的女眷,就不得已流落到了这样的地方,为仇家经营暗庄。
苏孟辞拍拍肩上的雨走过去,楼内烛光缱绻温柔,毫不喧嚣,大开的窗扇透进如水的夜色,显得静谧幽深。
他回眸看一眼戚无别,对方目光冷慢地一瞥,看他的眼神和夜雨有些相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也可以在外淋雨过夜。”
戚无别垂下眼,带着水气寒意走了过来。
楼内几位仍在饮酒的客人醉意深沉,所以二人的到来并未引起什么注意,他带戚无别直上二楼,楼梯上抱着酒壶醉倒的人都未被惊醒。
楼上灯烛稀少,只靠月色照明,雨影落得珠帘一样,他二人走过去,被影帘遮住了身形。
苏孟辞闻到股熟悉的香气,等了一阵,就见一位身着藕色华裙的女子走了过来,她容貌皎丽眉眼莹柔,气质殊挑却毫不疏冷。
她走来时好像挑开了落雨的帘子,她对着苏孟辞一笑,低身一礼的同时,瞥见了苏孟辞身旁的人,她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然后她对苏孟辞说:“许久不见了。”
苏孟辞点点头,与她的温柔相比,声音显得冷傲许多,“有事才来。”
她捏着袖子掩唇一笑,“副楼主这样说,可要许多小姑娘伤心了。”
他不以为意,正要问可有十二楼的书信送达,却察觉颈边一冷,好似有柄小刀从他侧颊一路剜下,而他侧眸时,只看见戚无别偏过头去。
他没有在意,回过头问:“秦仙子,可有十二楼的消息?”
她说:“有是有,但还未到,夜副楼主恐怕要再等一夜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并不多问,只说:“那就替我安排一下住处吧。”
她点头,招来几位娇丽女子吩咐了下去,然后引他二人到月台阑干边的桌子前坐下,倒了几杯酒,而苏孟辞自己倒了杯茶。
两人坐着谈了几句旧事,戚无别就在一旁听着,那位秦仙子看过他几眼,却并未问起他,直到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子上楼来,拥到了苏孟辞身边。
“副楼主要来,怎么不早说?”
她们一左一右拉着他胳膊,笑着说:“三年前答应了教我们武功的,竟然三年都不来,躲着我们就想赖账吗?!”
“这次不许躲了,现在就教。”
这六年来,他可说将“无情狠辣”当做了天职一般践行,可无论是前世的夜云轻,还是如今的苏孟辞,他在对待女子时,都有些拘束。
这时的他,颇有些任人摆布的模样,即使冷脸将手抽出,也立即被她们重新拉住。
秦仙子捧着酒杯,在一旁歪头浅笑,就像看着自己的女儿缠着哥哥玩闹一般。
苏孟辞又一次将手抽出,冷声道:“你们学不了武功的,天资低劣,没什么出路。”
她们一股腮帮子,却毫无生气的意思,只是有些倔强:“以为谁都想像你一样吗?管它学得厉不厉害,又不用欺负人、杀人,学来好看也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仙子柔声道:“不要太胡闹。”
“是他说话不算数!”她二人说着把苏孟辞拉了起来,硬拽着他下楼练武。
其实他轻易就能让这两个娇弱的女孩子身首异处,若身旁是两个同样年岁的男孩,他肯定会动手,可只有女子,无论什么年纪,都像隔绝在江湖之外的事物般,让他无法用一般的习惯和规矩处置。
他真被拉下了楼,拉到门外檐下,在斜扫过来的微雨中,被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指指点点地拿起了刀。
楼上的戚无别站起身来,走到桌侧,像深林里伺机扑食的猛兽般盯着楼下那道人影。
身后女子感叹道:“除了夜南风,他竟会将其他人带在身边。”
戚无别微微侧眸,眉头一敛,眸光沉沉。
她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同行的路人而已。”他反问道,“倒是你们,身在此处,还毫无怨言,难道不恨十二楼,不恨他?”
她笑了笑,饮一杯酒,慢慢说:“十二楼灭过的组织数不胜数,杀了男子,自然会有遗孀、孤女,也有人觉得将我们杀了一了百了,永绝后患得好,或者分给十二楼部众,任人肆意妄为。我从前也觉得自己会死,或者生不如死,可是偏偏有一个人站出来,冷冰冰让我们自己盖一栋楼,造一个家,然后自力更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隔着面具,戚无别发出一声难以察觉的轻笑,“只是这样,你们便感谢他?难道无人记得,自己今日的凄惨是拜谁所赐吗?”
秦仙子放下酒杯,眸中却酒气氤氲,但她仍自若温柔。
“你觉得我们凄惨吗?”
这种不明所以的话,戚无别答不了,也没有答。
她垂眸一笑,“我们中有许多人,是被江湖恶派逼迫霸占的,更有许多孩子从小被生父殴打,或许有些日子称得上锦衣玉食,但更多的是夜不能寐。哪怕我们从前的日子真的幸福美满,可江湖恩怨造就的你死我活,真的值得去恨吗?”
“江湖太难论对错了。”她握着酒杯站起来,曳着华裙走到阑干边,“譬如夜云轻,他在江湖上恶名昭彰,因为他不辨是非杀过许多人,可对我,对这里的许多女子来说,竟是他给了我们自由。一个人作恶再多,哪怕他只做了一件好事,救了一只猫狗,那在这一点上,他也比杀虐动物的人好上百倍,哪怕世人都能骂他恨他,但只有这只猫狗不能。”
她看向戚无别,“他杀过许多人,可他从不将自己伪装成好人善人,他对你的任何一丝好或不好,都是真心。对于活在欺瞒与阴暗中的人来说,他这一点难能可贵,不是吗?”
戚无别指尖一动,情绪有些波澜,他反反复复只听见那一句话:
他对你的任何一丝好或不好,都是真心。
他抬眸望向门外,那人挥动长刀,却有意收力,刀刃动得那么犹豫,不忍伤到身旁的少女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他控制不住地想起另一个雨夜的另一种刀锋——
为何对他,就残忍得毫不犹豫?
这人的冷酷无情不是入骨入髓吗?不该众生平等吗?
秦仙子诧异地望着他,他眸光复杂,让她无数次读出不同的东西,她迟疑一阵,然后挽袖倒了杯酒,沿桌面推到另一侧。
戚无别闻声侧眸,看见桌上的酒杯,与她对视一眼后,伸手拿了起来。
他顿了一下,侧过身去,修长的手指扣住面甲,他轻轻将面具撤开,却并未放下,只留出一丝空隙,恰好能将酒杯送到唇边。
他心不在焉,甚至没有察觉身旁有一群人经过,直到他手肘被人一碰,指间一滑,面甲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猛地皱眉,眸光阴森一望,见五六个女子和一名醉汉站在一旁,恍惚失神地望着他时,他才意识到要去捡面具。
他有些焦急,因为陆葵会生气。
而他转身低头时,已经有人替他捡起了面具,秦仙子尽力从容,眼中却仍流出一抹惊羡,她将面甲递过去,什么也没说,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是对这戴面甲的人有过好奇,好奇他戴面甲的原因,好奇他的真实容貌,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料到,这人竟会如此俊美,称得上一声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戚无别将面甲戴上,望了秦仙子一眼,算是致谢了。
那位醉汉被两个女子扶下楼去,却念念有词一步三回头,以致不甚脚滑在半层滚落,好在他十分魁梧,并未受伤。
另几个女子没有下楼,全笑着拥过来,她们年纪轻,可以说是在楼中长大的,所以开朗活泼得有些过分,对于新奇好奇的人物,竟直接上手了。
戚无别被贴近时,立即退开,面对她们的询问,也冷漠至极,只有一句:“不要同我说话。”
“好冷傲的脾气。”有人笑着扭头,对正在上楼的人说,“夜副楼主,这也是你的师弟?却不如你的夜南风可爱。”
这番比较让戚无别眉头紧锁,他不悦地甩开旁人的手。
“不要碰我。”
他这一句声音极沉,把几位女子吓得一愣。
苏孟辞立即上前,很是不悦,便半气半笑地说:“她们碰不得,那我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迅速抓住戚无别的手腕,察觉对方身子一僵,瞳仁一颤,便更进一步,伸手摸上了他的腰。
这把腰太细了,他其实很早就想摸上一摸,也确实摸得很舒服。
戚无别手指一攥,隔着面甲,苏孟辞也看得出他脸色极差。
“又不是女子,怎么碰不得?这般讲究,还想做杀手?”
戚无别喉结一滚,闷声说:“毫不相干。”
“杀人是个脏活。”
“我不怕脏。”
苏孟辞嗤笑一声,“那你方才是怕什么?怕被轻薄?”
戚无别瞪向他,在他看来,却只像一只没有长牙的狗崽子,即便不满,也连咬他一口的本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