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别醒来时,屋门仍旧关着,他立即明白,这一整夜都没有人来打扰。
他抵着桌沿,捂着胀痛的额头坐直身子,淡淡望了眼一旁的面甲。
窗没有关,屋内很冷,他却听见外头一阵笑闹声,有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是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明亮温柔。
他立即起身,推开房门的同时扣上面甲,步履不停地走到栏杆边,看见了楼下面对面站着的两道人影。
那个稍高的少年背光站着,正满面春风眉眼温柔地与身前人说话,却在戚无别出现不久,敏锐地抬眸一望。
他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似刀尖一触,紧接着双方都各怀心思地皱了眉。
夜南风的话戛然而止,苏孟辞便顺着师弟目光一回头,瞧见了楼上的戚无别。
这人姿态慵懒,眸光氤氲,从此处看去,愈显腰细腿长,气度更颇为神秘艳煞。
他才看了两眼,夜南风便将他的手一拉,斜跨一步,一歪头挡住了他的目光,“师兄。”
他看向夜南风,“这位就是落雁候的义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也是刚刚才知道,戚无别并非戚孤鸣的亲生儿子,而是被落雁候收为义子的旧部遗孤。
至于他手中玉牌的来由,夜斐并没有提,只在信中说戚孤鸣值得信任。
他又问了一遍方才没有问完的话:“你为什么会来?”
夜南风深深望他一眼,即便被他的冷漠吹凉了眼,却毫不失落委屈,只热切地说:“因为我想师兄。”
苏孟辞拧眉道:“我不在凭栏台,楼中事务要你操办,你却只有这点出息?”
他抽出手来,夜南风瞳仁轻颤,却很快摆正姿容,沉声道:“是我任性了,师兄。”
夜南风抿唇望他,接着坦白:“师兄走后,我放心不下,便将师兄被人张榜悬赏的事告诉了师父,师父那时已经得了落雁侯义子的来信,便让我来接师兄,顺便传话。”
夜南风的自作主张让他很是不满,他轻笑一声,“从前还以为你很是听话,没想到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那么有主意,我看,该做师兄的是你。”
“师兄……”夜南风想拉住他的手,却被他用刀柄挥开。
“我错了!”夜南风急得眼角泛红,“师兄,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听话,只听师兄一人的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眼神却依旧冷淡,话也说得伤人:“随你。”
他转身时,戚无别正身影翩翩地下楼,他要上楼去,与这人擦肩而过,便说:“收拾妥当,我们待会儿便走。”
他去找秦仙子,戚无别则不紧不慢跨下最后几层台阶,迎光望向呆站在门前的人。
夜南风像个犯了错被罚站的孩子一样一动不动,身旁一道人影掠过,他竟被带着一歪,站定后握肩一看,那人与自己错身而站,带着冰冷面甲回头道:“抱歉,我方才没有看见你。”
或许是他站在门前挡了路,才有了这样的摩擦,可他看了一看,两旁分明宽敞得很。
他眉头轻皱,却并未挑刺儿,只说“无妨”,然后让开了两步。
他让了路,对方却并不领情,或者说不需要领情,只收回目光,负手立在原处。
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师兄带他一路来此,该有多窝火。
苏孟辞没一会儿便下了楼,秦仙子和楼中一帮女子也都来相送。
几位年纪小的姑娘和夜南风熟识,拉着他嘘寒问暖肆意玩笑,也不知说了什么,使他耳尖泛红,一个劲儿拿食指抵在唇边“嘘”着,想让她们小声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苏孟辞上了马,夜南风才匆忙地跑过来,这时戚无别已驾马行出了一段距离。
三人都上马后,苏孟辞便上前领路,挥鞭疾驰,只想尽早赶回十二楼。
三匹骏马狂奔至日暮时,山路旁的林子中传来一阵狼嚎,他在马上看了戚无别一眼,对方却毫无回应。
而那狼嚎声一路与他们同行,后来近到三匹骏马都又累又怕放慢四蹄,他望见前方有客栈青旗飘荡,便姑且挥鞭赶了过去。
三人刚在客栈外下马,便有声狼嚎近在咫尺响得嘹亮,紧接着一道灰白巨影迅疾地从一旁树林中扑出。
那道影子扑向苏孟辞,夜南风几乎在一瞬间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到身后的同时拔出了剑,而那摇着尾巴的苍狼反应更快,突然低吼一声,露着獠牙奔向夜南风。
“獠风!”
随着一声低喝,苍狼堪堪停下步子,却伏低身子,面目凶狠敌意深沉地望着夜南风,即便有主人在一旁喝止,却仍是一副随时要嘶咬上去的架势。
外头的声响惊扰了客栈中的人,两个伙计和十数名虬肌黑亮粗眉黑髯的大汉走了出来,见了这只庞然大物,一个个都想出头做英雄。
戚无别压低眉头,握着马鞭走近,声音冷肃的又唤了獠风一声,它却不为所动,仍不卸下攻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苏孟辞在这时握住师弟手臂,按着刀柄迈了出来。
连主人都管教不住的宠物,是要好好收拾。
他已经预备好了出刀,可那只狼却神情一变,闭上嘴摇起尾巴,步子轻缓地踩过来,在他腰侧一蹭,推得他和夜南风站远了些。
它讨好的样子让苏孟辞诧异,却松开了刀。
“师兄……”
他看向夜南风,“算了,留它一命吧,它的主人姑且算是十二楼的客人。”
他走到戚无别身旁时,拍了拍獠风的脑袋,它便乖乖绕到了主人身边。
他抬头看了一眼,客栈老旧的门额上写着“清风习习”四字,天色已昏,马匹也要休息,今夜自然要在此处留宿。
他朝门前去时,客栈内外十数位大汉都目光不善地望着他,他恰好停在门边,一挑眉撕下了门柱上一张薄纸。
这是幅画像,画上人物惟妙惟肖,正是他本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暗自感叹这人画工极佳取形极妙,寥寥数笔便将他容貌气度勾勒出了八九分。
他观摩一阵后,便将画像贴了回去,而夜南风走到他身边,因他的举动一脸担忧。
他师弟扯住他袖子,埋下头来正要说话,身后却又有一阵骚乱。
他二人转过身去,就见戚无别被数人围住,八成是因为那只狼起了纷争。
他听客栈伙计说了几句,原来是那伙计不许獠风进门,要打开马厩外一个笼子,把它关进去。
他走过去时,那伙计正颐指气使道:“畜生不关进笼子,还想跟人一样登堂入室吗?你还跟这畜生吃一碗饭吗?”
戚无别眸光一冷,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握拳。
“畜生并不一定要关进笼子,关进笼子的,也不一定是畜生。”
“放你娘狗屁,你算什么东西?不守规矩的玩意儿,爷还不伺候呢!滚蛋滚蛋……”
一旁的江湖汉子也吆喝起哄,借着酒气狂劲笑骂不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苏孟辞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正想上前去,却见一个鼓囊囊的钱袋从半空抛到那伙计怀里。
扔钱的人一身丹红劲装,身形风逸姿貌轻狂,痞里痞气地说:“不知道这些银子,够不够你闭上这张烂嘴?”
他和夜南风同时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夜南风在他身后半惊半喜道:“仇阙?”
他这一世没有朋友,仅有的熟人除了萧夙那样的仇敌外,大约就只有这位一线天少盟主仇阙了。
伙计收了银两办事,没好脸色地让开了路。
仇阙挑眉朝里指了指,先一步进去了,和他夜南风进门时,看到仇阙跨过长条凳在一张方桌上坐下,桌前还坐了一位绿衣少年,看去眉眼清秀天真,也就十六七模样,墨发间编了两个细辫,束发的绳结都是墨绿色的。
他带师弟坐下后,桌上已有四人,各人占了一边,这时戚无别才慢慢进来,他身旁的苍狼奔过来,溜到桌下卧着。
戚无别朝桌前望了一眼,夜南风惊觉坐错了地方,想要起身却已经晚了,戚无别一撩衣摆,和苏孟辞坐了一张长凳。
客栈内坐满食客,此时却静悄悄无人吃饭,所有人都扶着兵刃,满眼精光望过来。
仇阙突然哈哈大笑,起身去把门前的画像撕下,大张旗鼓满屋晃了一圈,然后走回苏孟辞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对众人说:“不错不错,这位就是十二楼副楼主夜云轻,你们是挨个来,还是一齐动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静了一阵后,有人哼哧道:“很不巧,在场有兄弟认得你是一线天少盟主,所以没人会着你的道。”
仇阙说:“都不动手,那这赏金可给我赚了?”
人堆里不知谁说:“你一线天少盟主,什么时候也和夜云轻沆瀣一气,尽使这些肮脏手段了?”
“什么沆瀣一气?什么肮脏手段?我可是真心实意。”
“你不就想诱我们动手,再背后偷袭吗?”
“嘿。”仇阙乐极了,“一线天向来做人做事留一线,我老爹还以为自家名声够好了,没想到他儿子出门真是个人微言轻。”
立即有人说:“一线天的名声,江湖诸位还是知道的,我们也不愿开罪少盟主你。我等今日所言所为,只朝着夜云轻这卑鄙小人。要来杀他,也并非贪图赏金,而是替天行道!”
这一声“替天行道”激得众人气冲霄汉,却让一位锦衣少年愠怒而起,走上前来。
夜南风已握住剑柄,众人瞥他容貌,看他神情,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夜云轻作恶多端杀人无数,早惹众愤,天底下却偏有一人要不讲道理地维护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就是崔氏那丧家之犬?”
“崔氏满门被屠只活了你一个,真是苍天有眼。你爹娘若知道你这样败坏门楣,怕是恨没有当时亲手掐死你吧?”
夜南风脸色阴沉,却极力隐忍,只一字一句说:“我师兄不是卑鄙小人。”
“哈,你说得好有道理,是全天下人都瞎了眼冤枉他了。”
这样讥讽的语气下,夜南风却格外固执,分外认真,不厌其烦地说:“我师兄是个好人。是师兄救了我,为了替我报仇,才血洗水茫茫。你们这种满口正义的人,做过什么好事,有什么资格污蔑我师兄?”
众人哄堂大笑,“一个苟且偷生的废物,教夜云轻捡了,还真给人当起狗来了。”
“你这样卖力狗叫,不知你师兄受不受用,喜不喜欢,私下里怎样奖励你?”
夜南风眸光一变,杀意愠怒让他的脸褪去少年温柔,只剩沉寂冷意。
太阳恰好在此时褪下最后一缕光辉,他身前一道亮光代替太阳照亮了屋内,那是出鞘的剑光,他的剑与苏孟辞的刀一样快,甚至众人还未完成一个眨眼,他已经要挥剑而出。
苏孟辞原本毫无波澜无意出手,却突然见坠在刀柄的阴阳镜上泛出一行小字,于是他立即起身到了夜南风身旁,按住了夜南风的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师兄……”
他与夜南风四目一对,一缕残光温柔无比地挂在他眼尾,夜南风心中一烫。
他转身挡在师弟身前,夜南风的剑已收了回去,在对面众人看来,夜南风根本一动未动,从未拔剑。
现下他师兄弟二人站在大堂中央,近三十名壮汉围得弦月一般,另一半地方是楼梯和帐台,仇阙和戚无别,以及那名绿衣少年就站在帐台外。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伙计点起了灯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