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孟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痛苦万分生不如死,醒来时更是泪淌两行,却什么都懂了,又或许穿心那一刻他就懂了。
他合该受那一刀,必须受那一刀。
而入梦的所有一切,正是那一刀抵去的累累债目。
确如戚无别所言,从被他断臂那一日起,那人一生至今,都再无晴日,只有痛苦和屈辱,愤恨和挣扎。
他终于知道戚无别如何长大,究竟是谁,又为何与他重逢了,之所以今日旧事入梦,是因为重债抵清烟消云散了。
还债赎罪,天经地义,他不会有什么怨言,也当然不必委屈。
可不知为何,他还是有种冷冷的、淡淡的难过,总想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为何非要这样讨债,弄得人如此难受……
还不如相见第一面就直接来索命,他又不是不给……
他躺在夜色凄凉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嗅见血腥与湿润草香,而后微风一动,树影婆娑,就瞥见两道身影缓缓而来。
他看不真切,却一下知道了来的是谁,谁教那一对身影朦朦胧胧不遮草叶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黑白无常飘在他身侧,弯腰低头来看他,他虽不能开口,却能与这两位熟鬼心神相通地诉诉衷肠。
“就知你会有这遭,来得正好,碎了一粒,再服一颗。”白无常手握瓷瓶,倒出枚朱红丹药,低头一看他惨状,没有要他开口,而是将手掌一翻,丹药泛着血色飘落到他心口,融入血肉不见踪迹了。
黑无常蹲了下来,拍一拍他问:“如何了?”
他有了知觉却没有力气,但好歹能张嘴说话了。
“还好……”
白无常哼道:“好什么?灵丹宝药都碎成粉了,方才已是最后一粒,你再不争气,神仙开恩也救不了你!”
黑无常劝着:“也不能全怪他,轮回几世不都有天命难违吗?否则为何非要服完三粒丹药呢?”
他伸了伸手,二位鬼友懂他意思,扬了一阵阴风扶他起身倚在了树上,他一坐定,就颤颤巍巍往怀里掏,可怜兮兮折腾半天,才摸出了方温热宝镜,端放掌心一看,却惊得一脸煞白。
镜面裂痕深深,把他一张脸照成了三五瓣。
黑白无常禁默无声,他抬头解释:“那一刀,把镜子也给伤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无常眉心一个倒八,一张鬼脸愁得愈发瘆人,“一个凡人,一把凡刃,怎可能坏得了天尊至宝?”
“那可如何是好?修不得了吗?不能用了吗?”说到这儿,他又疑虑重重,便借机直吐了,“我一直不懂,阴阳宝镜分明该助我还债,为何毫无指点,仍教我一无所知举步维艰?”
白无常道:“你想得简单了,大帝从未说过债必定能偿,果必然能终,你重历前世,本就是修行考验,那么自然有功成有失败,有顺利有艰阻,一世甜,一世苦,才功过相抵。更何况,有人欠债,便有人讨债,或许你所谓赎罪,关键并不在你如何还,而要看债主如何讨,债也不是想还就能还的,要看人家几时来讨,怎个讨法,这些倒真由不得你。”
黑无常听得不住赞叹:“白兄高见,高见啊!”
他也直道:“确实在理。”
但又看了阴阳镜,担忧道:“那这宝镜如何是好?”
白无常低头打量一番,“我瞧着还好,没有伤及根本,待你了却这一世后回了酆都再修吧。”
黑无常说:“现在要紧的是你的伤,你其实早该上黄泉了,还是这粒丹药吊了你的命。我两个来时,酆都大帝已然言明,你要服的其实就是这枚药,药性下到了极处,你日后就明白了。”
白无常颠着空瓶给他看了看。
他点点头,一身剧痛肝肠寸断,浑身血水冷风穿襟,他当然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位放心,这一回一定药到病除。”
他不习惯地看了看手腕,从前带着那只手环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没了,却觉得空荡荡的。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他便垂下了手,坦然道:“这药入血入魂,我一定完璧归赵。”
“但愿能留到那时。”黑白无常往身后一望,回头朝他拱了拱手,“下回酆都相见吧。”
阴风一刮,夜色空荡,只剩寂寞树影了,林中却一响,有道身影迈出,紧张道:“谁?”
他虚弱应了一声,来人又惊又喜,上前一蹲点起了个火折子。
他眯了眯眼,却也看清了面前少年憔悴落魄的模样。
“北胤……”
“夜副楼主。”北胤一擦脸上血迹泥污,将怀里药草放在一旁,“你竟然醒了,我还以为……”
北胤没有说完,就低头要替他把脉,他知道自己伤势严重,正是一副死人脉象,于是将手挪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哪里……”
“不知道。”北胤解释着,“情况危急,我也慌不择路,顾不上方向。”
“夜南风……”
北胤脸色苍白,视死如归地承认道:“是我害了他……我是陆二小姐的人,他其实送我到了山道便想回去找你,但抓他做质,是早设计好的。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夜副楼主想杀我,就动手吧。”
“我不会杀你。”
北胤一惊,他紧接着却说:“何况我也没有力气杀你……”
北胤露出抹少年人绝不该有的惨淡笑意,“我明白,我既然救了你,就会救到底,不会借此要求什么,夜副楼主可以秋后算账,我只希望能知道自己的死期。”
他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我不是怕丢了性命,也没有巧言令色利用你的意思,只是……算了,那些小事不说了。”
他醒来时已经知道了北胤的身份,在方才那漆黑寒梦里,也有这人身影。
“但我想问一问……你为何救我?”